决定既下,便再无回头路。地下空间内的气氛从沉重的绝望,转变为一种绷紧的、带着破釜沉舟意味的决绝。时间成为最奢侈也最残酷的资源,每一分流逝都意味着“寂灭之歌”更近一步,意味着“祂”的苏醒更难以挽回。
赵磐的行动效率提升到了极致。他将搜集到的所有物资分门别类,严格计算消耗与负重。武器优先:白鸦的能量箭矢只剩下三支,被他珍而重之地单独存放;普通箭矢尚有二十余支;赵磐自己的步枪子弹告罄,短刃和消防斧成为近战主力;那两枚破片雷是最后的杀手锏。食物和饮水是最大的问题,计算下来,即使极度节省,也仅能维持不到二十天,这迫使他们的行程必须争分夺秒。老周找到的防辐射服和呼吸面罩被仔细检查、打包,北方的污染和恶劣环境是已知的威胁。
白鸦则伏在工作台上,争分夺秒地利用有限的设备和父亲遗留的资料,尝试对那把产生感应的黄铜钥匙进行更深层次的解析。他将钥匙连接上自制的能量感应器,试图捕捉并分析它散发出的微弱金色光晕的频谱特性。“能量特征无法识别,不属于已知的任何类型,稳定,但……层级极高。”他眉头紧锁,记录着数据,“它就像一把被锁死的、指向明确的指针,拒绝任何形式的深度交互。”
他也尝试将钥匙与那个黑色立方体“默言石”和银色卷轴放在一起,但三者之间没有任何能量共鸣或物理反应,仿佛各自独立,指向不同的秘密。“我父亲……他到底触及了多少层面?”白鸦喃喃自语,冰灰色的眼眸中第一次对自己的至亲产生了一种陌生的疏离感。那个在他记忆中总是温和却带着忧色的学者,背影似乎隐藏着比他想象中更深的阴影。
苏瑾依旧沉睡,体表的光鞘稳定存在,隔绝着外界,也封印着她体内汹涌的未知。那滴滑落的泪痕早已干涸,仿佛只是一个错觉。赵磐定期检查她的生命体征,一切平稳,却无法驱散心中那份日益加深的不安。她不仅是同伴,更是一个行走的、可能随时引爆的终极谜团。
准备就绪,已是决定后的第二天凌晨(根据地下空间残存的、时好时坏的计时器判断)。没有壮行的誓言,没有多余的告别,四人——或者说三人与一个沉睡的“钥匙”——再次踏上了征程。
白鸦启动了“铁砧”避难所的一个紧急出口,并非他们来时的路。出口隐藏在一处崩塌的隧道尽头,推开伪装成岩石的厚重挡板,外面是更加荒凉、地势开始明显抬升的丘陵地带。天空依旧是那片压抑的暗红,但北方的光芒似乎搏动得更加急切,连带着空气都仿佛更加粘稠,呼吸时肺部能感受到明显的滞涩感。
根据白鸦规划的“直接”路线,他们需要先向西北方向穿越这片被称为“锈蚀山脊”的丘陵,然后进入广阔的“哭泣荒原”,才能抵达那片未知的“虚空回响”区域。
“锈蚀山脊”名副其实。大地覆盖着厚厚的、红褐色的氧化金属粉尘,踩上去软陷而无声。随处可见巨大而扭曲的金属构架,如同史前巨兽的骸骨,在暗红天光下投下狰狞的阴影。风在这里也变得诡谲,时而死寂,时而卷起漫天红褐色的尘暴,遮蔽视线,带着强烈的金属腥味,迫使众人早早戴上了呼吸面罩。
环境恶劣,潜在的威胁更甚。探测仪不时捕捉到快速移动的生命信号,形态与之前的畸变体有所不同,更加适应这种金属荒漠,往往潜伏在锈蚀的构架深处,发动悄无声息的袭击。
一次短暂的休息时,一只形似蜥蜴、但通体覆盖着锋利金属鳞片、尾部如同链锯般的怪物,从一堆废车残骸中电射而出,直扑正在喝水的老周!其速度之快,远超之前遭遇的畸变体!
赵磐反应如电,消防斧带着恶风横扫而出,与那链锯般的尾部狠狠撞在一起!
“锵!”刺耳的金铁交鸣声炸响,火星四溅!赵磐手臂一震,那怪物也被巨力劈得翻滚出去,但立刻灵活地调整姿态,鳞片开合,发出威胁的“咔咔”声,猩红的眼珠死死锁定目标。
白鸦的箭几乎在同时到达,“咻”地一声射穿了那怪物的眼眶,将其钉死在身后的金属板上。怪物抽搐了几下,不动了。
“这些家伙……进化速度太快了。”赵磐甩了甩发麻的手臂,面色凝重。眼前的怪物无论速度、力量还是防御,都比他们在城市废墟中遭遇的强了不止一筹。越往北,环境的筛选压力似乎越大,催生出的怪物也越发可怕。
白鸦走上前,检查着怪物的尸体,用匕首撬下一片鳞甲:“不仅仅是进化……它们的变异方向,似乎更倾向于……金属化和能量抗性。像是为了适应某种……高辐射和高磁场的环境?”他抬头望向北方,目光仿佛要穿透重重山峦,看到那片“虚空回响”。
穿越“锈蚀山脊”花费了他们整整三天时间。这三天里,他们遭遇了七次不同程度的袭击,怪物形态各异,但共同点是都带着强烈的金属化特征和对恶劣环境的极高耐受性。负重前行、时刻警惕、应对袭击,极大地消耗着三人的体力和精力。老周几乎到了极限,全靠赵磐时不时的拉扯和白鸦用少量提神药剂硬撑着。
终于,在第四天下午,他们走出了山脊地带,眼前豁然开朗,但所有人的心却沉了下去。
前方,是一望无际的“哭泣荒原”。
之所以被称为“哭泣”,并非因为悲伤,而是因为一种奇特的自然(或者说非自然)现象。荒原上空常年笼罩着一种铅灰色的、如同厚重棉絮般的辐射云,云层极低,仿佛触手可及。这些云层并非静止,而是在缓慢地、如同活物般蠕动,并不时滴落下一种粘稠的、散发着微弱荧光的酸性液滴。液滴落在地面上,会腐蚀出细小的坑洞,发出轻微的“滋滋”声,如同大地在无声啜泣。
整个荒原看不到任何高大的植物,只有一些低矮的、颜色妖艳的苔藓和地衣,以及大量如同白骨般支棱着的、枯死的树木残骸。地面是板结的、带着诡异油光的黑色泥土,探测仪一靠近就发出刺耳的辐射超标警报。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臭氧和硫磺混合的刺鼻气味,即使戴着呼吸面罩,也难以完全过滤。
“辐射强度是安全值的数百倍……那些酸雨具有强腐蚀性和未知的生物毒性……能见度极低……”老周看着探测仪上的数据,声音绝望,“这……这根本就是生命禁区!”
白鸦的脸色也极其难看,他父亲笔记中对“哭泣荒原”的记载语焉不详,只用了“死亡帷幕”四个字,如今亲眼目睹,才知其中恐怖。“防辐射服能提供基础保护,但无法完全隔绝,我们不能在里面停留超过四十八小时,否则……”他没说下去,但意思明确。
赵磐默默调整着背负苏瑾的带子,让她在自己背上更稳固些。他望着那片绝望的荒原,眼神如同磐石。“没有回头路。”他只有这一句话。
他率先迈步,踏入了那片铅灰色云层笼罩下的、仿佛通往地狱的土地。靴子踩在油亮的黑土上,发出一种令人不安的粘腻声响。
进入“哭泣荒原”不过百米,周围的光线就迅速暗淡下来,仿佛提前进入了黄昏。铅灰色的云层在头顶缓慢翻滚,压迫感十足。偶尔滴落的荧光酸雨敲打在防辐射服上,发出“噗噗”的轻响,留下一个个微小的腐蚀斑点。能见度迅速降低到不足五十米,四周是千篇一律的、死寂而扭曲的景象,方向感在这里变得极其不可靠。
赵磐只能依靠怀中那把黄铜钥匙的指引。钥匙散发出的金色光晕在昏暗的环境中如同一盏微弱的指路明灯,坚定地指向荒原深处。
前行变得异常艰难。每一步都需要耗费更多的体力,精神更是时刻紧绷,不仅要提防可能潜伏在低矮苔藓丛或枯木后的怪物,还要小心脚下可能存在的、被酸雨腐蚀出的陷坑。
行进了约莫小半天,走在侧翼负责警戒的白鸦突然停下脚步,举起拳头示意停止。他侧耳倾听,冰灰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疑惑。
“听到什么了吗?”赵磐低声问,短刃已然出鞘。
白鸦没有回答,只是示意他们安静。在风声和偶尔的酸雨滴落声之外,一种极其微弱、仿佛来自很远很远地方的、如同无数人低声啜泣的声音,隐隐约约地飘了过来。那声音并非通过空气传播,更像是……直接回荡在脑海里?带着一种莫名的悲伤与……诱惑?
与此同时,赵磐感到怀中的黄铜钥匙,那稳定的金色光晕,突然剧烈地、如同心跳般搏动了一下!
钥匙感应的方向,似乎与那诡异的哭泣声传来的方向,隐隐重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