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亭打断她悲伤的哭泣:“如果你们早知道这里所谓的‘矫正手段’是如此的反人类,那在得知自己的儿子是同性恋后,还会把他送到这里来吗?”
“我……”
宋秋荣陡然僵住,下意识躲开她的视线。
兰亭冷笑一声:“装什么?”
“承认吧,就算知道了这里的真相,你们为了所谓自己的面子,还是会做出和当年一样的决定!”
“你懂什么!”
南建军恼羞成怒,“小丫头,我不知道你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但是你们还年轻,没有做过父母,当然不会理解我们这些做父母的良苦用心!”
“男人喜欢男人,你听听这是多么惊世骇俗的事!这要是说出去了——”
“这要是说出去了你们的面子往哪儿搁,是吗?”
苏亦对二人怒目而视,“看吧,到现在,你们最看重的还是你们的面子。”
“你们所谓的良苦用心,就是亲手逼死自己的孩子,再指责他们心理承受能力不强吗?”
他咬着牙,像是说给面前的宋秋荣和南建军,又像是说给另外的人。
“只有无能的父母,没有能力处理孩子在成长过程中出现的任何突发状况,为孩子出现任何超出自己掌控的行为而感到惶恐,但也不愿意主动去寻求解决问题的办法,所以只能寄希望于外界。”
“将这个‘教育’的过程外包给别人,看似负责尽心,实际上就是在偷懒,就是在逃避身为父母的责任!”
南建军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是苏亦根本就没给他开口的机会。
“是,我知道你们接受不了同性恋,世界上很多人也接受不了同性恋,这没什么,个人有个人的认知和看法,我们不能强求你们接受,可你们是他的父母啊!”
“你们觉得他病了,不去尝试了解病灶出现在哪里,也不去了解他内心的真实想法,不和他统一战线一起对抗这种‘病’,反而大手一挥,将他独自一人丢在这个地狱般的地方,留他自己在电击这种反人类手段下,否认自我,痛苦地和真实的自己对抗,在暴力手段下不得不抛弃自我,塑造出一个虚伪,但是能被你们接受的‘完美’人设。”
“从始至终都是他一个人承担了所有的压力,你们呢?什么都没做,只不要花上一笔钱将他丢在这儿,就能美美地给自己冠上‘负责尽心’‘我都是为了你好’的帽子。”
“你们真正了解过他吗?身为他在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人,你们真正地触摸过他的内心吗?哪怕有一刻,试图探究过他会喜欢男人的原因吗?”
宋秋荣和南建军二人被怼到哑口无言。
而南自明的记忆还在继续。
在“阳光青少年矫正中心”他写过无数封信,祈求父母能将他带回去,他在这里真的生不如死,他真的好痛苦……
阳老师倒是没有对这些信进行拦截。
因为他不屑。
他只需要告诉这些愚蠢的父母,他们的孩子越是写下这些文字,就越是证明他们“病根深种”,越是需要矫正。
三言两语,就能让这些愚蠢的父母将他视若神明,甚至苦苦哀求他一定要“改好”他们的孩子。
六个月,他竟然在这个地狱般的地方待了整整六个月。
已经快要过年了,大街上处处洋溢着过年的气息,到处喜气洋洋。
宋秋荣花双倍价钱请来了一位名师,照她的话,虽然她相信南自明的实力,但是功课撂开半年,肯定也有些生疏了。
“你可要好好学习啊,这位老师一节课就将近一千块钱呢,你可不能辜负了我们的一片苦心。”
“你看看,要不是你前段时间那么不听话,现在早就上中央美院了,哪里还用得着我们给你花这些冤枉钱?”
南自明麻木地点头,不管他们说什么都点头。
宋秋荣欣慰于他现在的“乖巧听话”,夸奖道:“儿子果然是长大了,看来教育果然是要专业的人来做,怪不得阳老师的口碑这么好呢。”
南自明嘴角机械地抽动一下,露出一个公式化的笑容。
——直到他再次拿起画笔。
他坐在画架前,颤抖的手死死攥着画笔,指尖冰凉,冷汗涔涔而下。
颜料已经在调色板上干涸,可画布依旧空白一片。
这一片白,此刻在他眼中无限放大……无限放大!
最终完全侵占他的瞳孔和思想。
饱蘸颜料的笔狠狠扎在白纸上,却如同被看不见的巨力猛力扼住,痉挛着僵死悬停。
只要提起笔,他眼前就是被撕碎的录取通知书,是在阳光矫正中心度过的生不如死的每一天……
过往的一切痛苦记忆都会呼啸着奔涌而来,其间夹杂着无数纷乱的樱花花瓣,几乎将他的大脑搅成一片浆糊……
南自明喉头无数次上下滚动,最终却不得不接受那个恐怖的事实!
——他画不出来画了!
这个认知终于摧毁了他的一切,在阳光矫正中心被封闭的一切情绪,终于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啊!!!”
南自明狂吼一声,猛地将画布狠狠撕裂!
白纸纷纷扬扬地落下来,就像半年前他的录取通知书也是这样的下场。
颜料也被狠狠打翻,他盯着这片色彩狼藉的废墟,癫狂的笑容在嘴角扩大。
“哈哈哈哈哈……”
他笑的很用力,很用力,笑到浑身颤抖,笑到胃部都在痉挛,五脏六腑跟着蠕动着,猛然低头呕出一滩脏污。
直到泪水大颗大颗地砸下来,他才怔怔地盯着自己的双手,然后,猛然转头拉开窗户,毅然决然地跳了下去!
“不要!”
即使这些都是曾经已经发生的,宋秋荣还是尖叫一声,扑了上去,“儿子——!”
“不——”
宋秋荣痛哭着,“怎么能这样,怎么会变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