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北死得突然,崔月茹察觉不对匆匆赶来时,只在房中找到一张失了血肉的人皮。
她蹙眉盯着那人皮半晌,心底盘算着这诡异的杀人手段出自哪个门派,竟是连隔壁的师叔都未察觉。
她心底其实并不如何为宁北的死伤怀,哪怕宁北今日不死,他日捉到恶妖后,她也会亲手了解了宁北性命,不会让他带着蛊虫走出秘境。
只是宁北到底是她通天门的人,又是她的饵,如今悄无声息被人弄死了,她心底难免不快。
吩咐底下弟子将人皮收拾了,自己一路匆匆到得七师叔门外,敲响房门,却并未听闻房中传出什么响动。
自她拜入通天门,便极少见过这位七长老,只隐隐从年长的师兄师姐处听闻七长老性子淡漠,常年不理宗门俗务。这次也是因秘境出现恶妖,他受掌门所托,前来看顾宁师兄炼化妖丹。
屋内无人应答,崔月茹有些拿不准是转头离开还是再敲一遍房门。踟蹰间,正看到一身黑袍的玄一拎着一盏茶壶走过来。
她抹掉额间冷汗,恭谨上前揖了一礼:“玄长老,七师叔他……可在房里?”
垂头间,一股淡淡的雨时花茶甜香气萦绕鼻尖,崔月茹下意识看过去,心中隐觉诧异。
雨时花长于东海,传闻花开时能引动天地间最纯净的生机雨露,以花入茶,可褪去凡体浊息,青春永驻。这话虽是商家为卖花茶的夸张之语,却当真夸到了女修门的心坎上,是以雨时花茶一向为女修所喜爱。
七师叔他……竟喜欢女修才喜欢的时雨花茶。
崔月茹猛地抖了抖,却见眼前黑色鞋靴不着痕迹退两步,头顶传来一道冷漠声音:“有事?”
这是不打算让她进屋。
崔月茹收回黏在茶壶上的视线,微垂着眼帘恭敬道:“宁北昨夜身亡,死状诡异,弟子特来禀明师叔。”
她如今在秘境中历练一段时日,已不如往日那般天真冲动,晓得有些事该问,有些事不能问。
“知道了。”玄一的声音依旧没有起伏,更没有前去看一眼宁北死状的意思。
崔月茹原地顿了两息,玄一人已行至房门处,人进去前遥遥道出一句:“这事我会和主子讲,你回吧……以后不要随意过来。”
……
秋日寂寥,加上宁怀川喜静屋内并无弟子随侍,门一关整间屋子更显寂寥静默。
昏暗室内,宁怀川斜斜靠在床边矮榻上,案几上的传音玉珏里接连传来数道诘问。
宁怀川脸隐在阴影外,看不真切。
他声音平缓温和,隐隐中又透着些许不耐:“血咒既下,神族生机断绝,世间不可能再有第二个神族后人。”
传音玉珏,传来一道无奈的声音:“怀川,我知你对掌门师兄心怀芥蒂,但神族后人关乎我们通天门百年大计……你身上有落瀛教你的法子,去将神族后人找出来……”
宁怀川漫不经心,仿佛玉珏那头说的事同他没有任何干系般:“怎么寻,血咒是掌门亲手所下,这许多年神族也早已销声匿迹,怎还会有神族余孽残存。”
“不可能,这些年落瀛死撑着不肯将先天之气交出来,她肯定知道神族还有后人存在。”
宁怀川眉睫一颤,出口的话愈发轻柔:“她既知道,你们便去问她。当年你们困着我,不允我插手神族后人之事,如今,我更不会插手。寻不寻得到,是你们自己的事。”
那头长叹一声:“早知你会如此想,当年便不该瞒着你。”
寂静一会儿,那头又道:“既如此,神族后人之事先放一放。你如今身在秘境,找个时间去鬼槐林将宁阿宝找出来杀掉。
毕竟是鬼物不通人情,那东西一出阵便杀了守阵的弟子。书海迟迟不肯下手,我却觉得它始终是个隐患。”
宁槐川唇边勾起一抹笑,那鬼物早被他引着去寻了沈知遇,如何寻得到。
面上不显,语气里隐隐含着些讽刺地道:“你们忙活这么多年,阵竟被人破了,哈……一群废物。”
“怀川!”那头人语气变得强硬,言语中更是隐藏威胁意味。“你身在通天门,便要维护通天门的利益。想想这些年的遭遇,不要再做错事。”
宁怀川眸里带起几分讥讽,似笑非笑地回道:“知道了。”
……
玄一推开窗扇,让外面的阳光投到屋内,又将手中花茶搁在案几上,斟出一杯置在宁怀川面前。
茶水斟好的刹那,甜腻花茶香味盈盈充斥整间屋子,为整间屋子添上少许人气。
矮榻上,靠在扶壁休息的宁怀川眼皮动了动,缓缓睁开眼,接过盛满花茶的白瓷盏细细嗅了嗅,在手中把玩,并不往口中送。
玄一似是习惯了眼前这一幕,斟好茶水后退至下首。神色如常地说了崔月茹来过之事。
“人死了?”宁怀川说话的语调很缓慢,好看的睫毛微微扬起,“怎么死的?”
“以命换命,傀儡术。”
傀儡术?宁怀川嘴角掠起一丝淡淡的笑意,他轻叹了声,“他们还有多久会到?”
这里的他们显然说的不是通天门弟子。
“絮语花将开,不过五日,沈知遇等人必到。”
“五日啊……太慢了……”宁怀川喃喃,又问,“宁程翌布下的杀阵摸清楚了吗?”
玄一近日一直留心宁程翌等人动向,对这些早已查探清楚:“他们用了九焚炼妖阵。”
九焚炼妖阵,以灵气引动天地异火,形成煌煌天威,可将阵内一切生灵炼化成灰。尤其对东海海族有压制之效。
此阵凶猛,不光启动后会对会对阵内生灵造成致命伤害,启动时更需数十名修士耗费修为催化阵中异火。实是个损外又损内的缺德阵法。
看来宁程翌也猜出了恶妖的来处。
“同他爹一样,手段狠辣。”宁怀川笑笑,轻嗅了满室茶香,一张瓷白娃娃脸上神态很是平静。
“主子,可要……”玄一迟疑。
“不用。”宁怀川眸中闪过一丝悲凉,声音愈发轻和:“如若连这个阵都破不了,我留着她们有何用。”
秋日阳光渐渐偏移,暖黄色从矮榻前的案几上渐渐铺洒到宁怀川身上雪色秀金缘的衣袍下摆,那些细碎的金光灿烂至极。
秋风入檐间,光影微明。放在他手边的一卷佛经上,不知被谁寥寥涂鸦了几句诗:“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