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晨夕进浣衣局的第五日,天气比之前凉爽了一些。
清晨的露水还未散尽,浣衣局的宫女们已经忙碌了很久。
沈晨夕搓揉着手中的锦缎。乌梅在她旁边,正用力拧干一件绛红色的纱衣,水珠顺着她纤细的手腕滚落。
胡嬷嬷今日被叫去内务司对账,这是她们难得的轻松时刻。
“得赶紧晾好这批衣裳,贵妃娘娘宫里的秋月姐姐还等着取呢。”一个宫女说。
乌梅洗完自己的衣服,快步走向院中的晾衣架,等把这些衣服晾完,半日的活也就干完了。
晾衣架上的丝绸衣物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乌梅踮起脚尖,小心翼翼地将一件件衣物挂好。
沈晨夕看了眼乌梅,收回目光,继续揉搓盆中的衣物。
突然,一声惊叫打破了院中的平静。
“啊!”
沈晨夕猛地抬头,只见乌梅脚下一滑,整个人向后仰去。
洗衣盆从她的手中飞出,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盆中的脏水如瀑布般倾泻而下。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洗衣水不偏不倚,正好泼在刚走进院门的某个人的身上。
时间仿佛凝固了。
那被脏水泼到的是邓才人。
邓才人今日穿了一身崭新的湖蓝色纱衣和白色襦裙,此刻,这身新衣却被污水浸透,脏兮兮地贴在身上。她精心挽成的发髻也未能幸免,几缕湿发狼狈地贴在脸颊上。
“贱婢,竟敢用脏水泼我!”邓才人的尖叫声响起。
乌梅立即跪伏在地,额头紧贴着潮湿的青石板:“奴婢该死,奴婢不是有意的!求才人恕罪!”
邓才人脸上的脂粉被水晕开,显出几分狰狞。她大步上前,扬起手,狠狠地扇在乌梅脸上。
“啪!”
清脆的巴掌声在院中回荡。乌梅被打得偏过头去,一缕血丝从嘴角渗出,但她立刻又端正了跪姿,不敢有丝毫反抗。
邓才人位分不高,但也是主子,容不得她一个小小的宫女顶撞。
“我这身衣裳可是皇上赏赐的!”邓才人十分生气:“你这贱婢,走路都不看清楚吗?”
沈晨夕看到乌梅红肿的脸颊和颤抖的身躯,胸口像压了块石头,院中其他的宫女都低着头,没人敢出声。
乌梅可以说是真心对沈晨夕好的,这几日也帮过沈晨夕的忙,沈晨夕对她心怀感激,现在,她被邓才人责打,沈晨夕对邓才人也就没了好感。
“来人,给我掌嘴,打到她记住教训为止!”邓才人厉声命令。
她的贴身宫女立即上前,正要动手,乌梅把头一低,哀声道:“才人饶命,奴婢并非有意,只是刚才脚滑了,实在控制不住啊。”
邓才人的贴身宫女看了眼邓才人,邓才人示意她退下。
“掌嘴可以免,但不代表就能不罚你,跪着吧,跪到我满意为止。”邓才人仍没打算饶她。
沈晨夕最会看人,这邓才人很明显就是个嚣张跋扈的主,身为才人就已经这样了,若升上更高的位分,必定会滥用私刑。
不过,越是张狂的主,就越容易对付,尤其是位分不高的。
没过多久,院门外突然传来一阵环佩叮当之声。
沈晨夕瞥见一队盛装宫人经过,为首的妃嫔衣饰华贵,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那是容妃的仪仗。
沈晨夕没有见过容妃,却听自己的姐姐沈晨露提起过,如此排场,不是皇后就是容妃。
她走到邓才人身前,故作天真地问道:“您今日的装扮如此精心,不知比起容妃娘娘如何?”
邓才人脸色一变:“大胆!”
她的衣服被污水弄脏,沈晨夕却拿它跟容妃比,似乎含有讽刺之意。
“奴婢失言。”沈晨夕连忙道:“今日才人这身衣裳若没被弄脏,定能……”
“闭嘴!”邓才人怒喝:“容妃不过是仗着家世显赫罢了,她那姿色,平平无奇,还未必……”
说完,她扬起手,要打沈晨夕。
“邓才人,你好大的口气呀!”一个冰冷的声音从院门口传来,打断了邓才人的动作。
所有人同时转头,只见容妃站在那儿,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她身后跟着一群宫女太监,阵仗浩大。
邓才人瞬间面如土色,膝盖一软,当场跪了下来:“娘娘明鉴,臣妾不是那个意思……”
容妃缓步走近,金线绣花的裙摆扫过潮湿的地面。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邓才人,红唇轻启:“哦,不是那个意思,那邓才人是什么意思,是说本宫年纪大了,耳朵不太好使?”
院中鸦雀无声,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沈晨夕低着头,嘴角却悄悄扬起一个弧度。
邓才人的身体抖得如同筛糠,额头渗出冷汗来。
她道:“臣妾……臣妾是说娘娘风姿绰约,臣妾望尘莫及……”
容妃轻笑一声,目光却冷得像冰:“风姿绰约,你真当本宫耳朵聋了?”
邓才人知道自己刚才说话声音大,容妃肯定是听清楚了,再怎么掩饰都无用,心中更加慌乱。
容妃看着自己的手指,道:“听说前几日浣衣局死了个人,缺人手,邓才人既有空闲品评本宫,看来是没事可做,觉得太无聊了,不如,你就跟着她们一起体验浣洗衣服的乐趣吧。”
邓才人惊恐地抬头:“娘娘,臣妾知错了!”
“娘娘。”沈晨夕走到容妃身前,看了眼邓才人,说道:“邓才人以下犯上,公然侮辱您,有损您的颜面,若不重罚,只怕她以后还会冒犯您。”
容妃听了沈晨夕的话,十分满意。
邓才人却咬牙切齿,这沈晨夕分明是要让她不好过。
沈晨夕不担心邓才人记恨自己,因为,她得罪了容妃,下场注定很惨,况且,邓才人刚才责打乌梅,是该让她受点教训。
容妃是沈晨夕的仇敌,但沈晨夕现在还没有筹码与她斗,自然是要假意向着她的。
反正邓才人也不是个好东西,让容妃对付她,也省得自己多花心思了。
“你倒是会说话。”容妃瞄了眼沈晨夕:“只可惜,长得太丑,否则,本宫或许可以考虑让你贴身侍候本宫,那样,你就不用在这里干粗活了。”
“奴婢手脚笨拙,连浣洗衣物也是刚学会,哪有资格侍候娘娘。”沈晨夕道。
她低下头,掩住眸中的杀机。
“那你倒是说说看,本宫要怎么处罚邓才人才好?”容妃问沈晨夕。
“娘娘想怎么处置她,就怎么处置她,奴婢惶恐,不敢妄言。”沈晨夕说这话时,显得有些慌张。
她适可而止,没有在众人面前出风头。
如果真的提出些什么建议来,别人就会以为她是刻意讨好容妃,想靠容妃过上好日子。
容妃对沈晨夕也产生了些印象,一个有点头脑的小宫女,但还不够精明,不如自己身边的宫女。
有点用处,但用处不大。
“你们说,本宫该怎么处置邓才人?” 容妃问其他的宫女。
那些宫女面面相觑,表现与沈晨夕差不多。
“没意思。”容妃看向跪在地上的邓才人,冷笑道:“你自己说,该受什么罚才能让本宫解气?”
邓才人哪里答得上来,她一声不吭,只希望自己能快点晕过去。
正在这时,胡嬷嬷回来了。
“胡嬷嬷,邓才人出言冒犯本宫,你说,该怎么罚?”容妃又问起胡嬷嬷来。
胡嬷嬷惯会出主意,她媚笑道:“依老奴看,邓才人藐视娘娘,理当重罚,不如,就打断她的腿,直接废了她。”
容妃对这个方案非常满意。胡嬷嬷真不愧是个好奴才。
沈晨夕的眼中闪过一丝光芒。
胡嬷嬷喜欢讨好容妃,那或许正是她的催命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