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夫人被宋枝这完全不按常理的话堵得一噎,勉强扯了扯嘴角,含糊道,“宋姑娘说的有理......”
她不愿再与这思路清奇的姑娘多言,赶紧唤来一个丫鬟,吩咐道,“带宋姑娘去郡主的院子。”
待宋枝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云夫人脸上的笑意瞬间垮了下来,她拧着手中的帕子,“萧令容什么时候搭上了裴国公府?真是小瞧了她!”
萧令晴也咬牙道,“只怕她这禁足,明日就要解了!我们好不容易才......”
云夫人恨铁不成钢道,“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有这功夫不如想想怎么抓住她的把柄!”
萧令晴委屈地撇撇嘴,“母亲说的轻巧,抓她把柄谈何容易?她萧令容在人前永远是那副完美无缺的模样,这次若不是我们算计,父亲又怎会叫她禁足?”
论宠爱,她自认更得父亲欢心,可论及在外的名声,那个永远端庄得体的嫡姐,始终压她一头。
这次好不容易设计成功,却不知从哪冒出来个跟她相识的裴国公夫人。
......
御书房内满地狼藉,桌上的奏折四处散落。
皇帝端坐在宽大的龙椅上,单手支额,肩膀微微起伏,似乎在极力压抑着怒火。
这位四十多岁的天子,登基二十余载,历经朝堂风波,边境战火,早已练就了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本事。
能让他流露出如此情绪,哪怕只是这无形的低气压,都叫殿内侍立的内侍们个个面如土色,连大气都不敢喘。
整个御书房,只剩下炭火燃烧时轻微声响。
殿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太监快步进来,“陛、陛下,裴......裴大人到了。”
皇帝没抬头,只是将支额的手缓缓放下,随意地挥了挥袖袍。
如同得到了特赦令,总管太监连忙对着其他宫人使了个眼色,众人会意,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片刻,一身绛色官袍的裴修衍迈步而入,他目光平静地扫过满地奏折,面上是恰到好处的讶异。
他撩起官袍下摆,规规矩矩地行礼,“臣参见陛下。”
皇帝终于抬起头。
烛光映亮了他的脸,并无想象中的暴戾,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
“裴卿,平身。”皇帝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久未开口的干涩。
裴修衍起身,并未急于发问,只是垂手静立,等待着。
良久,皇帝发出一声极轻的嗤笑。
“裴卿,”他缓缓开口,“朕今日......听闻了一桩旧事,一桩......四十多年前的旧事。”
昨日下午,慈宁宫外。
皇帝去给太后请安。
行至宫门,见宫人欲通报,他摆了摆手,示意不必。
许久未见母妃,他难得想摒去那些繁琐的君臣之礼,像皇弟一般,亲昵地同母妃说说话。
皇帝刚走近寝殿,却听得里面传来太后与瑞太妃的谈笑。
本欲直接进入,瑞太妃下一句话,却让皇帝瞬间定在了原地。
“......太后娘娘,今年的长明灯,可曾差人送往皇觉寺了?”
接着是太后那熟悉的声音,“中秋前几日,便已着可靠的人送去了。”
瑞太妃叹道,“娘娘真是心善,这几十年如一日,从未间断,那冯氏......地下有知,也该知足了。”
“说到底,您待陛下如亲子,呕心沥血将他抚养成人,扶持他登临帝位,这份恩情,早已胜过生恩了......”
“恩情”二字,如同惊雷,在他脑海中炸响。
什么恩情?
冯氏又是谁?
他指节骤然收紧,想要踹开那扇门去问个明白!
却在最后一刻收住了势。
他不能。
此事关乎国本,关乎朝局安稳,一旦闹开,后果不堪设想。
从慈宁宫回来后,他命人取来宗谱。
记录与他记忆中一样。
【皇子景慎,帝三子。生于庆和十二年七月十五。母,柔妃。】
而关于冯氏,只有寥寥数笔。
【冯氏,选侍。景和十二年七月十五,产皇子,因难产血崩,翌日薨。追封才人。】
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冯氏,真的是因难产而亡吗?
这个念头一旦滋生,便如同藤蔓般疯狂蔓延。
母妃对他要求严苛,究竟是望子成龙,还是因为她根本就不是......
对皇弟宽容放纵,是因他生来惫懒,无继承大统那份能力,还是因他才是她血脉所系?
甚至,连他,这些年也念着血缘,对皇弟多有偏袒和纵容。
荒谬。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宗谱上白纸黑字,他就是太后的儿子,太后母族势力在朝中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
就算他登基多年,羽翼已丰,但若此事揭露,一个选侍之子,如何能居于这九五尊位?
而冯氏那句“难产”背后,是否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她是否......含冤而死?
但......
皇帝从回忆中抽离,目光落在裴修衍身上,已没有了方才的波动,只剩下帝王的杀意。
真相必须查,但绝不能被任何人知晓。
无论冯氏是谁,无论当年发生了什么,他只能是柔妃的儿子,是大周名正言顺的皇帝。
任何可能动摇这一点的......人与事,都不该存在。
“裴卿,”他开口,带着久居上位的威压,“朕要你,动用一切力量,密查一桩四十年前的旧案。”
皇帝微微前倾身体,“去查这个冯选侍,朕要知道,她当年生产前后的所有细节,接触过什么人,说过什么话,以及......她究竟是怎么死的。”
裴修衍颔首,略作迟疑后又问道,“陛下,查清之后......那些可能知晓此事的人......”
“一个不留。”
皇帝又重复了一遍,“所有经手此事的人,无论知情多少,事后——全部处置干净。”
裴修衍从御书房出来时,内心一片冷然。
一切都沿着他预设的轨迹,分毫不差地前行。
他太了解他们这位陛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