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夫人被他这问题问得脸色一白，手中佛珠猛地攥紧，“你这孩子！胡说什么呢！好好的，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裴修衍心中冷笑，已然有了答案。
就在这时，周嬷嬷快步进来，恰到好处地打破了室内凝滞的气氛：
“太夫人，国公爷，宋姑娘来了，正在外面候着。”
“叫进来吧，”太夫人微微松了一口气，她知道自己这个孙子的脾性，在外人面前，总还是会顾及礼数，不会落了她的面子。
帘子轻动，宋枝走了进来。
她先是朝着太夫人的方向，声音清脆地唤了一声，“太夫人。”
太夫人朝她招手，“枝丫头来了，快过来坐。”
宋枝抬起眼，好似刚发现坐在一旁的裴修衍，忙又微微屈膝，“国公爷。”
裴修衍“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他目光在她今日穿着上停留了一瞬。
小姑娘显然是要出门的打扮，穿了一件鹅黄色缠枝莲纹裙，头上的珍珠流苏步摇，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平添几分灵动。
她整个人站在那儿，像一株绽放的小海棠，与这静雅堂内沉郁凝滞的气氛格格不入。
小海棠欢快地开了口，声音里满是雀跃，“我听闻今日街上很是热闹，便想着出去瞧瞧，特来跟您说一声。”
她眉眼弯弯，带着对街上的向往，让人不忍拒绝。
太夫人看着她这活泼模样，心情也松快了些，轻笑出声。
她目光一转，落到一旁的裴修衍身上，心中微动，“眼下时辰尚早，街上想必正热闹，枝丫头这还是头一回在京城过中秋，不如衍哥儿你带枝丫头上街去逛逛？”
宋枝闻言，眼巴巴地瞅向裴修衍。
被这么一双眼睛直直望着，裴修衍抬眸，“我有事。”
“......”
太夫人问，“中秋你还有事要忙？”
裴修衍答道，“康王殿下相邀。”
宋枝欲言又止，暗暗地想，她其实自个儿出去也是一样的。
春柳会些拳脚功夫，也能简单护着她，再不济再带两个侍卫就行了。
所以她并未失落，只是微微低着头，盘算得正起劲。
裴修衍端坐一旁，看了眼一旁低着头的宋枝，不知怎的，忽然想起薛铮的话。
“这姑娘家啊，脸皮薄，被拒绝了就算不表现出来，心里指不定怎么难过呢......”
他脑中脑子里不知那根弦没搭上，在太夫人再次开口打圆场之前，主动改了口，“不过也不是不行。”
“时辰确实还早。”
宋枝跟着裴修衍出来时，街上已是一派流光溢彩。
因着街上人多，车马难行，两人便弃了马车，随着人流缓步而行。
宋枝在外面加了件薄披风，街上各式花灯的光晕映在她脸上，显得她那张本就明艳的小脸愈发娇俏。
她身侧半步，是裴修衍。
他则披了件大氅，一圈毛领更衬得他脸色苍白，长街灯火煌煌，落在他眉眼间，非但未添暖色，反将那分阴郁勾勒得更加清晰，是一种糅合了病气与锋芒的俊朗。
人潮稍稍一拥，宋枝感觉他的袖角擦过自己的手背，带着微凉的体温。
她侧过头，眼底带着关切，“街上人这样多，走着累人，你......你可以吗？”
她的声音被周遭的喧闹衬得有些软。
裴修衍闻声，微微偏头看她。
灯火在他墨黑的眸子里跳动着细碎的光点，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她耳中，“陪你逛个街的力气，总还是有的。”
他语调平缓，听不出什么情绪。
可那“陪你”二字，莫名让宋枝心尖一跳。
她慌忙转回头，假装去看旁边摊子上的泥人，只觉得一股热气不受控制地爬上耳廓。
不过很快就被这琳琅满目的街市吸引了全部心神。
顺着人流，宋枝在一个又一个小摊面前停下。
裴修衍大多时候只是沉默地跟在她身后，目光落在她身上，看着她因一点小玩意就雀跃不已的模样，眼底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讶异。
他见过太多珍宝，难以理解这些粗劣的小东西有什么惊奇的。
但宋枝的眼睛太亮了，亮到......他有些移不开眼。
只是，裴修衍也很快意识到，宋枝的购买力着实惊人。
不是嫌她花的多，而是太杂了。
不过走过半条街，不止她身边两个小丫鬟怀里抱满东西，就连跟在裴修衍身后的石竹，双手也都没能闲着。
左臂挂着几个捆扎好的锦盒，右手还勾着两盏兔子灯。
“你平日想要什么，可以叫丫鬟拿着牌子出府去买。”
他觉得她在府里憋闷久了，连这些寻常玩意儿都觉得稀罕，却又不敢张口。
“啊？”宋枝抬起头，灯火映照下，她摇了摇头，“不一样的。”
她声音清脆，带着几分理所当然，“东西当然还是自己亲自买更好。”
裴修衍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好什么？”
宋枝被他问得怔了怔，似乎从没想过这还需要解释。
她眨了眨眼，随即眉眼弯起，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开心啊！”
裴修衍沉默地看着她。
他自幼缠绵病榻，所见多是算计阴谋，早已习惯了透过利益与得失看待一切。
开心？
仅仅是亲眼看到，亲手拿到，这样一个简单的举动，便能承载如此鲜明的喜悦吗？
就在这时，宋枝又被一个摊子吸引了。
那摊子上摆着数十个细竹篾编成的小笼子，里面传出“瞿瞿”的鸣叫声。
“是蟋蟀！”宋枝眼睛一亮，俯身就要去挑。
裴修衍挑眉，“这个也要？”
怎么看，眼前这个小姑娘，也不像是会玩斗蟋蟀的。
宋枝颊边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是给我弟弟买，他可喜欢这个了！”
她说着，目光在那些蟋蟀笼间流转，忽然想起什么，转向裴修衍，“对了，你要不要也给你弟弟买一个？他们年纪好像相仿。”
裴修衍淡声道，“他应该不喜欢玩这个。”
宋枝“哦”了一声才想起，她来裴国公府也有些时日了，似乎还没见过裴修澈。
不由问道，“中秋他也不回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