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桌上,昏黄的灯光将一家人的影子投在墙上,暖暖的。
简单的两菜一汤——酸辣土豆丝、炒青菜和飘着几点油星的萝卜汤,在桌子中央冒着袅袅的热气,驱散着从门缝窗隙钻进来的寒意。
周轩显然是饿坏了,扒了一大口米饭,腮帮子塞得鼓鼓囊囊像只小仓鼠,都来不及完全咽下,就迫不及待地开口,眼睛亮晶晶地望向坐在对面的周凛川,语气里充满了分享的急切:“爸爸!爸爸!你不在的时候,我们和刘奶奶家的小军,在院子东头堆了一个好——大的雪人!”
他激动地放下筷子,张开手臂用力比划着,差点碰倒面前的汤碗,“有这么——这么大!用胡萝卜做的长鼻子,找了两个特别圆的黑煤球当眼睛,可神气啦!我们还把自己的旧帽子给它戴上了!”
周凛川默默地将儿子面前的汤碗往里面挪了挪,夹了一筷子油亮亮的酸辣土豆丝放到他碗里,微微颔首,声音一如既往的沉稳:“嗯。看到了。玩雪要戴手套,记得穿暖和。”
“戴啦!妈妈给我戴了那副厚厚的棉手套!”周轩用力点头,证明自己的听话,随即又想起另一件大事,语气更加兴奋,手舞足蹈起来,“还有还有,刘奶奶家盖新厨房,上梁的时候,王叔叔还放了一小挂鞭炮呢!噼里啪啦的,可响了!红纸屑炸得到处都是!”
林晚书正细心地给怀里的安安喂一小口浸了萝卜汤的馒头糊,听到这里,抬头笑着补充道:“可不是嘛,孩子们又怕又爱看,一个个捂着耳朵,眼睛却瞪得溜圆,躲得远远的又忍不住探头。这新厨房盖得是挺快,多亏了院里大家伙儿心齐,都伸了把手。”
周轩像是找到了最有力的佐证,立刻抢着说,小胸脯挺得高高的:“妈妈也帮忙了!妈妈搬……”
他话没说完,小腿在桌子底下被轻轻碰了一下。
他疑惑地扭头看向妈妈,见林晚书对他微微摇了摇头,递过一个“好好吃饭”的眼神。
小家伙虽然不太明白为什么不让说,但还是乖乖闭上了嘴,重新拿起筷子,埋头用力扒饭,只是小眼神还时不时偷偷瞟一下爸爸。
周凛川的目光淡淡掠过瞬间安静下来的儿子,又落到林晚书脸上。
她正低头,用指尖轻柔地揩去安安嘴角的一点油渍,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柔和,神情平静自然,仿佛刚才那个小小的打断只是督促孩子吃饭的寻常举动。
他不动声色地舀了一小勺温度适中的萝卜糊,递到小女儿嘴边,看着安安乖巧地张开小嘴含住,这才沉声问道:“刘家厨房,里面都收拾妥当了?灶台、碗柜这些?”
林晚书抬起头,将安安往怀里搂了搂,接过话茬:“里面差不多都归置好了。新灶台砌得挺结实,碗柜是从旧屋里挪过去的,虽然被烟熏得有点旧了,但擦洗擦洗还能用。就是窗户,”
她略顿了顿,“当时玻璃都烧炸了,一时半会儿没配上,暂时用几块木板钉着呢,屋里采光差些。”
“嗯。”周凛川应了一声,扒了一口饭,咀嚼咽下后,才开口道,“明天我过去量量尺寸,去后勤部库房看看有没有合适的玻璃边角料。”
部队后勤部有时会有一些替换下来的、尺寸不一的玻璃,可以用来应应急。
“那敢情好,”林晚书脸上露出舒心的笑意,“装上玻璃就亮堂了。刘大姐这两天做饭,就念叨了好几回,说黑灯瞎火的,切菜都怕切着手。”
这时,周轩又按捺不住肚子里更多的新鲜事,叽叽喳喳地开启了新话题:“爸爸,小军说他爸爸用木板和钢筋给他做了一个冰车,前面还有根铁棍子撑着,能在冰上滑,可快了!嗖嗖的!我也想要……”他眼里充满了羡慕和渴望。
林晚书轻轻打断他,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商量的坚定:“轩轩,先好好吃饭。食不言寝不语,妈妈说过多少次了。冰车的事,以后再说。”
周轩高涨的情绪像是被戳破的气球,瞬间耷拉下小脑袋,拿着筷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碗里的米饭,小声嘟囔:“哦……”
周凛川看着儿子那副失落的小模样,沉默地夹了一块炒鸡蛋放到他碗里,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应承的份量:“等周末,我去河边看看,要是冰面冻实了,带你去滑冰。”
“真的?”周轩立刻抬起头,眼睛像瞬间被点亮的星星,重新迸发出耀眼的光芒,之前的沮丧一扫而空。
“嗯。”周凛川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眼神,虽无过多表情,却足以让小家伙安心。
“太好了!谢谢爸爸!”周轩这下彻底心满意足了,重新变得活力满满,大口吃饭吃菜,偶尔偷偷瞄一眼爸爸,心里已经开始盼望着周末快点到来,想象着自己坐在冰车上飞驰的样子。
屋里,碗筷的轻微碰撞声,孩子们或咀嚼或咿呀的声音,大人间平淡而实在的对话,交织成最寻常却最令人安心的家庭乐章。
晚饭后,林晚书收拾好碗筷,端着去了厨房。
周凛川则负责把玩累了开始打瞌睡的安安哄睡,又督促周轩洗漱上床。
等孩子们都安顿好了,他走到厨房门口。
厨房里灯光昏暗,林晚书正系着围裙,背对着门口,弯腰在灶台边的水盆里刷洗碗筷。
周凛川悄无声息地走过去,从身后,轻轻地环住了她的腰。
他的手臂坚实而有力,胸膛温暖,贴上了她的后背。
林晚书先是微微一僵,随即放松下来,手上的动作停了停,侧过头,脸颊几乎能感受到他军装领口硬挺的布料和身上淡淡的皂角气息,轻声问:“怎么了?孩子都睡了?”
“嗯。”周凛川低低地应了一声,下巴轻轻抵在她的发顶,沉默了片刻。
厨房里只有水流声和彼此轻微的呼吸声。
过了一会儿,他收紧了手臂,低沉而清晰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带着不易察觉的疼惜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叹息:
“这几天,辛苦你了。”
简单的一句话,没有挑明,却仿佛什么都说了。
他知道,火灾那晚的惊险,几日的操劳,独自带着孩子的担忧,都不会像她表现出来的那般轻松。
林晚书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酸酸软软的。
她垂下眼睑,看着盆里泛起的泡沫,摇了摇头,声音很轻:“都过去了,没事。”
周凛川没再说话,只是将她抱得更紧了些,然后微微偏头,将一个温热而干燥的吻,郑重地、带着抚慰意味地,印在了她的额角。
灯光将两人相拥的身影投在墙壁上,重叠在一起,密不可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