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凛川将那辆擦拭得锃亮的“永久牌”自行车稳稳地停在供销社门口指定的区域,仔细落了锁。
车轮辐条上沾着的些许雪沫,在阳光下闪着晶莹的光。
他转过身,很自然地朝林晚书伸出手。林晚书脸上微微一热,还是将自己的手放进了他那宽大温暖的掌心里。
他轻轻一握,带着她绕过一个小雪堆,踏上了通往供销社那条被清扫出来、却仍有些湿滑的小路。
冬日的阳光,不像夏日那般炽烈,而是清冽得像刚打上来的井水,明亮亮地倾泻下来。
天空是那种洗过的、干净的湛蓝色。
路旁屋顶上、光秃秃的梧桐树枝桠上,都还覆盖着前夜未化的积雪,像一层蓬松的、甜美的糖霜。
阳光照在雪上,反射出无数细碎的光芒,仿佛有钻石被碾碎了,随意地撒在这银装素裹的世界里。
空气冷冽而清新,吸入肺腑,带着一种提神醒脑的寒意,却也格外让人精神振奋。
林晚书的心情,就和这天气一样,明朗而轻快。
脚下的积雪被踩得“咯吱”作响,这声音在她听来也分外有趣。
她几乎要像小姑娘一样蹦跳着走路,最终还是克制住了,只是那脚步,轻盈得仿佛要飞起来。
她甚至忍不住,从嘴角逸出了一段轻快的、不成调的歌谣,是那首《在北京的金山上》,断断续续的,却充满了欢欣。
周凛川走在她身侧稍靠前半步的位置,步伐一如既往的沉稳,像他这个人一样,可靠而踏实。
他的目光平视前方,但眼角的余光,却总是不自觉地被身边那个雀跃的身影所吸引。
那清亮的阳光勾勒着她柔和的侧脸轮廓,长长的睫毛上仿佛也跳跃着金色的光点,她嘴角那抹压不住的笑意,比阳光更暖,比雪光更亮。
他看着,那素来严肃的唇角线条,也在无人察觉时,微微软化,眼神里蕴着一池被春风拂过的温水,柔和得不可思议。
路上行人不多,偶尔有几个裹得严严实实的熟人经过,互相点头致意。
寒冷让世界显得比平日安静,也更突出了他们二人之间那种无需言语的静谧氛围。
“哎,凛川,”林晚书忽然紧了紧挽着他胳膊的手,将他从那种安静的陪伴中稍稍拉回,她的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兴奋,开始兴致勃勃地规划起来……
“你说我给轩轩做条灯芯绒的背带裤怎么样?就是那种棕色的,上面要是能绣个小熊图案或者带个贴布兜的,现在小男孩可流行穿那个了!我们厂里工会主席家的小孙子就有一条,穿着可神气了!”她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划着,眼睛里闪着光,仿佛已经看到儿子穿上新裤子那副臭美又可爱的模样。
周凛川微微侧头,看着她发亮的眼睛,仿佛被那光芒感染,点了点头,言简意赅地赞同:“嗯,可以。”
他想象了一下儿子穿上背带裤的样子,那小身板,应该挺精神。
得到他的肯定,林晚书更来劲儿了,话匣子彻底打开:“还有安安,小姑娘家,皮肤白,穿什么都好看。可不能像她哥哥那样整天灰扑扑的,得多做几条小裙子。我上次跟刘大姐来,看到一种带小碎花的棉布,粉粉嫩嫩的,软乎乎的,摸着手感特别好,做连衣裙肯定好看!领口再镶上点白色的蕾丝花边……”
她沉浸在自己的构想里,几乎要把那裙子的每一个细节都描绘出来。
“嗯。”周凛川依旧是那个简单的音节,但这声“嗯”里,包含了全部的纵容和支持。
他对布料、款式一窍不通,但他懂得妻子在谈及这些时,那发自内心的快乐和对美好生活的细致描摹。
这在他看来,比任何布料都珍贵。
“还有你……”林晚书说着,侧过头来仰脸看他,眼睛弯成了好看月牙,“上次给你做的那条藏青色的新裤子,穿着还行吧?合身吗?走路干活方不方便?”
她细细地问着,不等他回答,又自顾自地计划下去,“我看你冬天老是那几件衣服换来换去,要不,再给你做件马甲?就用那种深灰色的呢子料,里面絮一层薄薄的棉花,不臃肿,又暖和,配你那件半旧的棕色毛衣穿,正好合适。在办公室里穿着,写字看书也方便。”
周凛川对穿什么向来没太多要求,干净整洁即可。
他的心思大多放在工作和家庭责任上,衣物不过是蔽体保暖的工具。
但此刻,听着妻子事无巨细地为他打算,甚至连在办公室伏案工作的场景都考虑到了,心里那最柔软的地方被轻轻触动了。
他停下脚步,转头迎上她询问的目光,语气是全然的信任和交付:“你看着办。”
顿了顿,似乎觉得这样太过简略,又补充了一句,“你选的,都好。”
这简单的一句话,胜过万千甜言蜜语。
林晚书的脸颊飞起两抹红晕,不知是冻的,还是羞的。
她嗔怪地看了他一眼,心里却像打翻了蜜罐,甜得发腻。
她挽着他的手臂更紧了些,几乎半个身子都倚靠着他坚实的手臂,嘴里却小声嘀咕着:“你呀,就会说‘好’、‘行’、‘看着办’,一点主意都不拿……”
周凛川听着她的“抱怨”,眼底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没有反驳,只是调整了一下手臂的姿势,让她靠得更舒服些。
两人继续往前走,离供销社那挂着绿色棉布门帘的大门越来越近。
林晚书的思绪已经从家人的衣物,飘到了更远的地方:“对了,家里那个旧窗帘,洗得都发白了,边角也磨破了。这次要是布票有富余,看看有没有便宜又厚实的布,扯一块回去换上?冬天挂厚点的窗帘,也挡风。”
她说着,轻轻叹了口气,“就是布票太金贵了,得算计着用。”
周凛川默默听着,感受到她语气里那一点点对物资匮乏的无奈,但更多的还是积极盘算的韧劲。
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她挽在自己臂弯的手背,“慢慢来,不着急。”
他低沉的声音有种稳定人心的力量,“日子总会越来越好的。”
是啊,日子总会越来越好的。
林晚书在心里重复了一遍他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