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扛着空桶往柴堆边走,六长老突然“啊——”地叫了一声。
声音特别大,像是被人拿刀捅了腰眼。
他整个人跪在地上,手死死抓着胸口,脸扭曲得不成样子。刚才还气势汹汹要查我的人,现在像条被踩住七寸的蛇,抖得厉害。
大长老猛地转头看他,“你发什么疯?”
没人回答。六长老嘴巴张开又合上,喉咙里挤出咕噜声,额头青筋暴起,额角往下淌汗,一滴接一滴砸在石板上。
我知道那是噬心蛊钻进脊椎的反应。它不杀人,专挑神经最密的地方爬,一边走一边咬,疼得人想把自己的皮撕下来。
但我不能笑。我还得装傻。
我把桶靠墙放好,蹲下身捡地上散落的柴枝,眼角余光一直盯着他。
三下轻敲地面。
这是信号。告诉噬灵蚓皇,该往上走了。
它早就顺着下水道爬到了前庭地砖底下,湿气让它活跃起来。现在,它正贴着六长老右脚底的裂缝往鞋里钻。
不到十息,六长老开始抽搐。
他猛地抬头,眼神涣散,嘴里蹦出几个字:“是你……你和万毒窟签了血契。”
大长老脸色变了:“你说什么胡话?”
“我没胡说!”六长老突然吼起来,声音嘶哑,“昨夜我就梦见你在后山烧符纸,火光照出半张契约,上面写着‘精血换功法’!你还把巡逻弟子灭口了!他们的伤口……渗的是梦魇粉!”
人群一下子安静了。
梦魇粉这名字一出来,好几个弟子都往后退了半步。那玩意儿沾上皮肤就会让人做噩梦,三天三夜醒不来,只有合欢宗禁地深处的幽兰草才能炼。
外人不可能有。
除非是宗门高层自己配的。
大长老冷笑:“你是不是疯病犯了?就凭一个梦也能栽赃我?”
六长老没说话,忽然抬手,一把撕开自己前襟。
布料裂开的声音特别刺耳。
他内衫下面绑着一条窄布条,上面用血写着四个字:杀大长老者,得至宝。
血迹新鲜,明显是刚写上去不久。
可所有人都看见了——那是他的字迹。
大长老眯起眼:“你什么时候写的?谁让你写的?”
“不是我写的!”六长老喘着粗气,“我醒来就在身上了!但我知道是谁干的!就是你!你想让我背黑锅,然后趁机清理异己!”
“荒唐。”大长老甩袖,“你神志不清,别在这里丢人现眼。来人,把他架回去,关进静室。”
两个执法弟子上前要扶他。
六长老猛地挣开,指着大长老鼻子骂:“你不承认是不是?那你敢不敢脱了鞋让大家看看?看看你鞋底有没有紫色粉末?和昨晚那个巡逻弟子伤口里一样的颜色!”
这话一出,全场哗然。
连我都愣了一下。
这台词……比我预想的还狠。
大长老站在原地没动,脸上肌肉抽了抽。
“你污蔑我也就算了,现在连证据都没有就想让我当众脱鞋?你当我是什么?任你羞辱的阶下囚?”
“我不是要羞辱你。”六长老喘得更厉害了,嘴角甚至泛起了白沫,“我是要活命。那蛊虫在我背上爬……它认得你的气息。每动一下,我都觉得是你在背后掐我脖子。”
他说完,忽然低头,对着空气咬了一口。
动作快得吓人。
像是在啃什么东西。
围观弟子吓得后退几步。
我知道他在咬幻觉。噬心蛊会让人产生错觉,觉得有东西附在身上,必须用手抓、用牙咬才能弄下来。
这也是为什么柳蝉衣总说,最狠的蛊不是毒死人,是让人生不如死。
大长老终于有点慌了。
他后退半步,声音压低:“你再胡言乱语,我不介意现在就废了你修为。”
“你可以试试。”六长老咧嘴笑了,满嘴是汗,“但你敢吗?你要是真干净,为什么从刚才开始就没敢看我眼睛?为什么右手一直挡在鞋面旁边?”
众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果然,大长老右脚微微侧着,像是怕人看见鞋尖。
气氛一下子变了。
刚才还是六长老一个人发疯,现在所有人都盯着大长老的靴子。
我慢慢站起来,拍了拍灰。
时机到了。
我从怀里摸出一颗果子,咬掉一半,把剩下的果核捏在手里。
果核边缘有点毛糙,是我特意削过的。飞出去的时候不会偏。
我往前走了两步,站到人群中间。
没人注意我。他们全看着两位长老对峙。
我抬起手,轻轻一弹。
果核飞出去,在空中划了道弧线,“啪”地砸在大长老脚尖前一寸的地面上,激起一小撮尘土。
所有人视线跟着落下去。
然后——
静了。
大长老的黑色长靴底部,靠近脚掌外侧的位置,粘着一抹淡紫色的粉末。
干了,但还能看出颗粒状。
和六长老描述的一模一样。
有个眼尖的弟子当场叫出声:“那是……梦魇粉!我在药房见过一次,和这个颜色完全一样!”
另一个弟子也反应过来:“对!昨晚巡逻的小李受伤时,伤口流出来的液体就是这种颜色!他还说闻到一股甜腥味!”
大长老低头看自己的鞋。
脸上的表情一点点冷下去。
他没说话,也没动。
但那只原本挡在鞋前的手,慢慢收了回来。
六长老瘫在地上,嘴里还在念叨:“是他……真的是他……他想灭口……他怕我知道太多……”
大长老终于开口:“这粉末……可以伪造。”
“当然可以。”我忽然说话了。
声音不大,但在场没人听不见。
所有人的目光唰地转向我。
一个送饭的杂役,居然敢在这种时候插嘴?
大长老皱眉:“你是谁?”
我没理他,只看着地上的果核,慢悠悠地说:“可有一点造不了假——梦魇粉遇热会变色。刚炼出来是紫红,放久了才褪成淡紫。而您鞋底这层,边缘颜色深,中间浅,说明是最近才沾上的。而且……”
我顿了顿,抬头看他。
“而且它没化。昨夜下了雨,地砖全湿了。如果真是旧粉,早就被冲没了。但它还在,说明是今天才踩上去的。”
我说完,指了指他身后不远处的一块地砖。
那里有一小片水渍,边缘带着淡淡的紫痕。
“您刚才站的位置,正好是巡逻弟子倒下的地方。”
大长老猛地转身看去。
那一瞬间,他的肩膀绷紧了。
我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在想,这个人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但他不知道的是——
昨夜那个“倒下的巡逻弟子”,根本没死。
是我用假死蛊救下来的。他就藏在厨房后面的地窖里,身上还留着伤口样本。
而这双鞋……
我早就在他换班前,偷偷在他鞋垫上抹了一层无色黏液。只要踩过带毒的东西,就会显影。
现在,显出来了。
六长老躺在地上,忽然笑了。
笑声断断续续,像哭。
“原来……真是你……你早就计划好了……要把我当枪使……”
大长老没回头看他。
他只盯着我,眼神越来越冷。
“你是谁派来的?”
我还是没回答。
只是低头,把剩下那半颗果子塞进嘴里,嚼了两下,咽下去。
然后,我又从怀里掏出一颗新的。
这回是青梅味的,皮厚,咬起来费劲。
我一边啃,一边看着他。
他站着,我坐着。
中间隔着一粒果核,和一片紫粉。
风从厨房门口吹进来,卷起一点灰。
有人咳嗽了一声。
没人说话。
大长老的左手慢慢握紧了执法杖。
杖头离地面还有三寸。
只要再低一点,就能触地施法。
我知道他在犹豫。
打我?怕激起民愤。
不打?又压不住场面。
我吐出一点果渣,歪头看向六长老。
他已经不抽了,只剩喘气。
但眼睛还睁着,直勾勾盯着大长老的背影。
像在等他回头。
可大长老没有。
他只说了三个字:
“拿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