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我说,“别让他等太久。”
影子没动,站在原地看了我一眼,眼神里有点说不清的东西。它现在越来越不像个影子了,倒像是个会自己琢磨事的活人。以前它只会照着我做动作,摔跟头、啃果核、抠脚丫——这事儿我后来特意纠正过,毕竟形象要紧。
柳蝉衣跟上来,脚步轻得像怕踩碎什么。她没说话,但我知道她在想什么。墨无涯跑了,可我们手里捏着他的尾巴,这感觉就像钓鱼,鱼线刚绷紧,鱼还没上岸,但你已经知道它逃不掉了。
通道深处风开始变了,不再是那种闷在石头缝里的死气,而是带着一丝湿冷的腥味,像是从地底裂口吹上来的。这种味道我熟,十年前被空寂那老秃驴按着头往雷堆里跳的时候,每次快到苦海崖就能闻到。
我停下脚步,从腰带上撕下一小片蜕皮,薄得能透光,边缘还带着点青铜色的纹路。这是从烛九阴身上扒下来的旧皮,原本是护膝,后来被我剪了边角料当探测器用。这玩意儿对天道级的存在特别敏感,就跟狗闻屎一样准。
我把皮贴在岩壁上。
它静了几息,忽然一角卷了起来,指向正北方向。
“苦海崖。”我低声说,“归墟眼。”
柳蝉衣眉头一拧:“他疯了?那儿连金丹修士都不敢踏进一步,灵气乱得能把魂都搅成糊。”
“所以他觉得咱们不敢去。”我咧嘴一笑,顺手摸了摸后颈,那里有点发烫,像是有人隔着千里之外盯我,“可他忘了,我每年十五都被那个扫地僧逼着去挨雷劈,都快劈出经验来了。”
她说不出话,只哼了一声,手指习惯性地蹭了下袖口银针。
我没理她,闭上眼,舌尖顶了顶牙根,逼出一滴血来。这招不能常用,伤本源,但现在顾不上了。血顺着指腹抹在眉心,凉飕飕的,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是有人敲了口破钟。
蛊群传回来的信息断断续续,墨无涯的血气轨迹在第七重叠影之后分成了三股,一股往西北,一股往东南,最后一股直插正北深处。
假的。全是假的。
两道是饵,一道是命门。
但他漏了一件事——当年他在执法堂用灭魂钉废我十指时,留下的血渣被噬灵蚓皇偷偷吞了一小口。那虫子记仇得很,连它拉出来的晶核都带着那股铁锈味。
我睁开眼,冷笑:“他以为甩得掉?那血走得再快,也跑不过吃过他残渣的胃。”
柳蝉衣看了我一眼:“你能确定是正北?”
“不能百分百。”我坦白,“但有八成把握。而且……”我拍了拍腰带,“老蚯蚓最近总放一种特别稳的屁,说明附近有大阵要开。它一紧张就排气,比报时还准。”
她翻了个白眼:“你就不能说点人话?”
“我说的是科学。”我一本正经,“毒医蛊王阵师三修之人,讲的就是生物共振与灵压反馈的交叉应用。”
她懒得跟我争,只问:“接下来怎么打?”
我没答,反而从灰袍夹层里掏出一枚彩虹晶核的残渣,指甲盖大小,闪着暗紫色的光。这是最后的信标,得交给青玉峰那边的人。
我转头看向影子:“你回去一趟,把这东西交给大师兄,让他按‘九宫锁龙桩’的图,激活藏书阁底层阵眼。记住,不是最上面那层,是底下压着《童子功》那块砖。”
影子点头,接过晶核,身形一晃,化作一道幽光贴着岩壁疾驰而去,速度快得连风都没惊动。
柳蝉衣看着它消失的方向,皱眉:“万一路上被截了?”
“不会。”我靠在石壁上,喘了口气,“墨无涯现在巴不得我们追过去。他设局就是为了让人慌慌张张冲进去送死。要是我们半路撤退或者传信求援,反倒不合他胃口。”
我顿了顿,声音压低:“但他不知道,咱们不是去赴死的,是去收账的。”
她嘴角微动,似乎想笑,又忍住了。
前方通道开始扭曲,空气像水波一样荡漾,偶尔闪过几道裂痕般的虚空褶皱,人走过时会觉得脑子一沉,像是被人拿锤子轻轻敲了下后脑勺。
这种地方最容易丢魂。
我咬破指尖,在额前画了道血符,低声念:“烛九阴,借你一句倒话。”
腰带猛地一震,传出沙哑的声音,字序颠倒:“……界修玄,着熬苦很。”
青光膜瞬间浮起,裹住我们俩,心神这才稳住。
“走。”我迈步往前,“他选的地方越凶,说明他自己越怕。真有底气的人,谁会躲进雷窝里打架?”
通道越走越窄,头顶的岩石变成了黑褐色,表面布满焦痕,像是被雷劈过千百次。地面也开始出现细密的裂纹,每一步踩下去都有轻微的震感,仿佛下面压着什么活物。
柳蝉衣忽然伸手拦住我:“等等。”
我停步。
她蹲下身,指尖拂过一道裂缝,捻了捻,眉头皱得更紧:“这不是自然雷击留下的痕迹。这些焦纹有规律,像是……阵法反噬造成的。”
我蹲下来一看,果然。那些裂痕排列成环形,七圈套六圈,中间缺了个角。
“蚀雷环阵。”我低声说,“他要把归墟眼的雷劫引下来当武器。”
“那你还能扛?”
“扛不住也得扛。”我站起身,“他算准了没人敢硬接雷劫,所以把战场定在这儿。可他忘了——”我拍了拍腰带,“我这蚯蚓专吃各种能量残渣,雷多了它还能进化。”
她没说话,只是默默抽出一根银针,别在领口,像是随时准备出手。
我们继续往前。
空气越来越沉,耳朵里开始嗡鸣,像是有无数细针在扎耳膜。我的左眼尾那颗红痣隐隐发烫,那是蛊皇命穴被外界压迫的反应。
突然,前方一道虚空褶皱猛地扩张,像一张嘴要吞人。
我一把拽住柳蝉衣手腕,往后一拖。
那裂缝眨了下,又缩了回去。
“看来他已经在看着了。”我冷笑,“欢迎光临,不用起身,我们这就上门。”
柳蝉衣甩开我的手,揉了揉被扯疼的腕子:“少贫。你现在状态不好,刚才那一滴血耗得不少。”
“没事。”我摆摆手,“死不了。最多吐两口血,哭一场,再啃个果核缓过来。”
她说不出话,只瞪我一眼。
我抬头看向前方深不见底的通道,那里黑暗涌动,隐约能听见低沉的雷鸣,像是大地在呼吸。
“走吧。”我说,“让他看看,到底是谁把自己埋进了坟地。”
我们并肩而行,踏入那片扭曲的虚空。
风停了。
声音也没了。
只有脚下碎石滚动的轻响,和腰带上那只老蚯蚓,悄悄放出了一串安稳的气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