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空漩涡在视野中迅速放大。
那是一团被无数纹理层层缠绕的巨型“空洞”，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正沿着虚空海的一处凹陷不断搅动，把周围原本四散的混沌，统统拧进那个黑暗的中心。
靠得越近，那种被整体环境“下潜”的错觉就越强。
就好像他们不是在靠近一个目标，而是整片虚空海在向下塌陷，而他们，只是恰好站在塌陷边缘的一粒尘埃。
“再往前，就是它的‘喉咙’了。”
顾青云看着虚空罗盘上几乎被拉到极限的指针，轻声道。
虚空战甲在他体内缓缓发热。
那并不是某种警报，更像是一种无声的提示：
——你已经来到，当年那批人曾经过的路口。
“准备好。”
他转头看了三人一眼。
慕容霜轻轻握住剑柄，剑意收得极紧，只在她身周留下一圈连虚空裂痕都难以察觉的薄光。
药灵儿则将自己的生命感知压缩成一条极细的“线”，如同一根钩在众人气机上的绿丝，用来判断前方是否存在足以直接抹杀本源的危险。
上界统帅深吸一口气，整个人像一枚钉子一样，稳稳地钉在顾青云身侧。
“走。”
顾青云没有再多说。
四人一同踏入漩涡边缘。
……
虚空海的噪声，在踏入那一步的瞬间，像是被人按下了“静音”。
没有风暴。
没有乱流。
甚至连之前尚能捕捉到的那些细碎波纹，都在极短时间里被抹平，只剩下一种近乎绝对的“沉寂”。
可越是沉寂，压迫感反而越强。
那种感觉，就像是被丢进了一台正在运转的庞大机器内部，却只能听见心跳，而听不见任何齿轮运转的声音。
“别用平常的方式感知。”
顾青云在心中提醒自己。
他收回那些习惯性伸向四方的触角，将注意力反向折叠，集中在虚空战甲与虚空罗盘之间那一条细小的联结线上。
在那条联结线上，他能隐约感觉到某种极其微弱的“上升感”。
不是身体在移动，而是整个参照系在缓慢翻转。
“这不是普通的空间通道。”
他在心中迅速给出判断。
“更像是有人在虚空海深处，硬生生挖出的一条‘捷径’，把某个远点与这一带折叠到了一起。”
这条捷径很长。
也很窄。
他们就像是被封在一个看不见的管道里，前后左右都看不见尽头。
唯一能做的，就是保持节奏。
不知道过了多久。
当那种“翻转感”终于开始减弱时，虚空战甲的热度也跟着平缓下来。
紧接着，一点极其微弱的光，从前方某个方向亮起。
那光并不刺眼。
但在经历了这段近乎绝对黑暗的通道之后，它显得格外清晰。
“到了。”
顾青云低声道。
他们顺着那点光芒，缓缓向前。
像是穿过了一层极薄的膜。
下一息，视野骤然一阔。
……
一座庞大的遗迹，静静漂浮在混沌深处。
它没有依托任何实体地面，只是悬在一片被强行“抹平”的虚空之上，仿佛有人曾在这里，将大片噪声一刀削掉，再在这块暂时稳定的空白上，搭起了一座城。
城已残破。
无数宫殿断壁残垣，塔楼倾斜，连最外层曾经守护整座遗迹的大阵，也早已破损不堪，只剩下一圈圈半明半灭的阵纹，像是垂死前的心跳。
可即便如此，整座遗迹散发出的远古威压，仍旧压得人心神一紧。
“这里……”
上界统帅轻声道。
“曾经至少有一位，甚至不止一位，站在虚空海顶端的人，在此落脚。”
“比你们想的还要夸张。”
顾青云看着那一圈圈几乎被时间磨平的痕迹，心中微微一沉。
他能从那些残留的“接口”与“锚点”判断出一个事实——
这座遗迹，不只是某个强者的闭关之所。
它很可能一度是某条通往本源之地“路线”的中转枢纽。
“走近点。”
四人缓缓靠近。
随着距离缩短，那些原本模糊的轮廓渐渐清晰。
可以看到，外圈分布着一圈圈悬浮的塔楼与阵台，每一座塔楼都刻满了早已失传的虚空符文；
更内侧，则是层层叠叠的宫殿群落，与其说是建筑，倒更像是某种被固化的“规则片段”。
在最中央，一座看上去颇为简朴的石门，独自矗立。
那是通往遗迹内部的唯一正门。
石门上方，刻着一行古老文字。
“虚空无尽，本源可期，有缘者得之。”
这几个字并非任何一个已知文明的标准字体，却在某个更深层的层次上，与他们的心神产生了极强的共鸣。
像是有人直接将这句话的“意义”，刻进了虚空本身，只要踏入这一片区域，便无法忽视。
“这不像是在简单邀人进去。”
慕容霜皱眉。
“更像是在说——”
“你既然已经走到了这里，就已经把自己绑上了一艘船。”
“虚空无尽，本源可期。”
顾青云低声重复。
“前半句是在提醒你，这条路不会有终点。”
“后半句则是在告诉你，只要你还往前走，总归能看到一点什么。”
“至于最后那句‘有缘者得之’……”
他微微一笑。
“那就是典型的前辈口吻了。”
“既不保证你一定能拿到什么，也不承担任何后果。”
讲完，他抬手按在石门旁边的一块凹槽上。
虚空战甲微微一震，与石门内部某个沉睡已久的结构产生了短暂的共鸣。
石门缓缓开启。
没有尘埃落下。
虚空中本就没有尘埃。
只有一股极其陈旧，却仍旧锋锐的气息，从门缝中悄然溢出。
“里面的禁制，还活着。”
药灵儿的生命感知下意识收紧。
“而且……不是针对所有闯入者一视同仁。”
“有选择性。”
“越强的东西，越容易被盯上。”
顾青云点点头。
“那就更不能粗心。”
他没有立刻踏入，而是先在门外的虚空中，搭起一套简化版的“环境扫描框架”。
不同于下层世界用来调试功法的那套体系，这一次，他只关注三件事：
——能量流向；
——触发条件；
——反馈强度。
无数细碎的虚空线条，从他的指尖悄然散开，像是在这座遗迹表面快速“刷”过一层。
很快，一幅极其复杂的“禁制结构图”在他眼前展开。
“整座遗迹，就是一套巨大的试炼程序。”
他给出了自己的判断。
“从外围到内层，共有三重主要禁制网络。”
“第一重负责筛选胆量与反应——类似于随机触发的陷阱。”
“第二重负责考验理解能力——有大量可被‘读懂’与‘绕过’的规则缝隙。”
“第三重……”
他略微停顿。
“直接杀人。”
气氛一窒。
“我们现在在哪一重？”上界统帅问。
“第一重的边缘。”
“再往里一步，就算正式入场。”
顾青云深吸一口气。
“走吧。”
“既然前辈们把路修到了这里，我们总得把这条路走完一遍，看看他们到底在怕什么、等什么。”
……
遗迹内部，出奇地安静。
他们没有选择立刻冲向中心，而是按顾青云给出的路径，从一座相对“安全”的偏殿切入。
那是一座看上去并不起眼的宫殿。
殿门半掩，门楣上的铭文早已模糊，只能隐约辨出几个与“试炼”相关的符号。
“先从这里开始。”
顾青云低声道。
他伸手一推，殿门缓缓打开。
殿内空空荡荡。
没有宝物。
没有尸骨。
只有一圈圈早已暗淡的阵纹，在地面与穹顶之间勾勒出某种对称的结构。
“禁制节点在上方。”
顾青云抬头，视线落在穹顶正中央。
“只要我们跨过中央那条线，整套试炼就会启动。”
“那就别让它按自己的剧本来。”
慕容霜轻声道。
顾青云点点头。
他伸手，在殿门内侧的虚空中轻轻一划。
一枚枚极小的“标记”顺势飘向殿内各处，落在那些隐约可见的阵纹节点上。
“这些是它预设的触发条件。”
“我们先把真正危险的那几条线标出来。”
很快，殿内某几处阵纹被他用浅浅的灰光圈出。
那些地方，一旦被直接踩到，触发的便不是试炼，而是接近实战的致命打击。
“从这里绕。”
他用脚尖在地面轻轻一点，划出一条近乎诡异的前进路线。
那条路线看上去像是刻意与阵纹“错开”，实则是在最薄弱的几处擦边而过。
“记住脚下。”
“还有——别出手太重。”
“出手越重，它判定你越危险，就越容易直接调高反馈强度。”
话音刚落，上界统帅已经第一个迈步沿着路线走了进去。
这种事，他向来是走在最前面的那一个。
顾青云殿后。
慕容霜与药灵儿居中，一人负责切割，一人负责兜底。
他们刚刚踏入中央区域。
穹顶上的阵纹，忽然全部亮起。
那些原本黯淡的线条，在极短时间内被充能，像是一只沉睡已久的眼睛被粗暴睁开。
下一瞬，无数由纯粹虚空能量凝成的身影，从四面八方缓缓浮现。
“虚空傀儡。”
药灵儿低声道。
那些身影没有面孔，也没有五官，只是大致模仿了“人”的轮廓，四肢修长，动作干净利落。
它们没有任何犹豫，也没有任何沟通的意思。
在被激活的瞬间，所有虚空傀儡一起抬手。
一圈圈锋利到近乎无解的虚空切面，朝着四人笼罩而下。
“别硬撑。”
顾青云沉声道。
他一边提醒，一边迅速观察这些傀儡体内的能量流向。
——每一具傀儡，都是一个微型的虚空阵。
——所有傀儡，又共同接在这座宫殿的主阵之上。
——真正的“控制核心”，不在它们身上，而在殿顶。
“上面。”
他抬头。
慕容霜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交给我。”
她轻轻吐出一口气，整个人化作一缕剑光，沿着顾青云先前标出的那条安全路径，在虚空傀儡的攻势间隙中穿梭而上。
剑光所过之处，那些虚空切面被一一削弱、拆分，最终化作无害的细碎光屑。
几息之后，她的身影已经出现在殿顶中央。
“这里。”
顾青云在下方轻声指引。
殿顶正中央，一枚几乎与周围完全融为一体的“空白点”，正是整套禁制与傀儡网络的真正中枢。
慕容霜挥剑斩下。
她并未用尽全力。
那一剑落下时，剑意在接触到“空白点”的瞬间，先是被吞了一半，然后才将那一处原本看似不存在的“点”强行撕开。
虚空傀儡的攻势一滞。
原本整齐一致的动作，瞬间乱作一团。
“现在。”
顾青云猛地伸手，一道道细小的规则线，顺着被撕开的“点”钻入中枢。
他没有试图强行摧毁整套网络。
那样做只会引发更大规模的反噬。
他做的，只是将“敌我判断”的一部分条件，轻轻改了一个优先级。
——凡是带有某种特定气息的目标，不再归入“抹杀”一栏，而是被划进“保护\/默认不攻击”的区域。
那种特定气息，正是虚空战甲与虚空罗盘共有的那一缕残余波动。
中枢轻轻一颤。
四周那些原本杀意腾腾的虚空傀儡，动作在一瞬间全部停下。
它们就那样静静立在原地。
没有退去。
也没有继续进攻。
只是将原本汇聚在攻击轨迹上的能量收回，重新归入自身结构。
“成功了？”
上界统帅试探性地挥了挥手中的力场。
最近的一具傀儡只微微偏了偏头，仿佛在重新校准感知，却没有做出任何攻击动作。
“至少，现在，它们不会主动对我们出手了。”
顾青云松了口气。
“如果我们不主动破坏这座宫殿的主阵，它们甚至会在一定范围内，把我们视为‘优先保护对象’。”
“那以后，再遇到类似的东西……”
上界统帅眼睛一亮。
“就可以当护卫军团用了？”
“别想太多。”
顾青云失笑。
“这只是第一重试炼的外围节点。
“真正危险的东西，还在更里面。”
……
穿过偏殿与几处已经被部分改写的禁制节点，他们终于来到遗迹深处的一座大殿前。
与外面的残破相比，这座殿门出奇完整。
殿门上方没有任何铭文，只有一枚极小的符号，像是一只正在缓慢旋转的“眼睛”。
“藏宝阁。”
顾青云低声道。
“或者，用你们更熟悉的说法——这是当年那位前辈留给后来者的‘资料库’。”
殿门缓缓开启。
一股比外面更为浓郁的虚空气息扑面而来。
殿内并不华丽。
却极为规整。
一排排悬浮的石台整齐排开，每一座石台上，都安静地放着一两件散发着不同光泽的物品。
有的像晶体。
有的像破碎的镜片。
有的则干脆就是一块看上去极其普通的石头。
“虚空晶石。”
上界统帅指着其中一块散发着柔和光芒的晶体，道。
“可以用来稳定大规模虚空通道，或者给战区布置额外的一层后撤通道。”
“时空碎片。”
慕容霜则被另一块碎片吸引。
那是某段时间与空间被生生切下的一角，内部隐约映着某场早已结束的战斗场景，像是一段被凝固的历史。
“对研究高维战术和预判有用。”
药灵儿则停在一枚缓缓跳动的“心脏”前。
那枚“心脏”并非血肉之物，而是一块微缩到极致的“维度之心”，像是一整个小型空间被压缩成手掌大小的球体，每一次轻微的脉动，都带着某种“打开新空间”的可能。
“维度之心。”
顾青云点头。
“可以用来搭建专门承载某类规则的‘分区’。”
“对以后我们想在虚空海里搭自己的补给点，很重要。”
他们没有贪多。
每样东西，各取一两件，剩下的则原封不动地留在原位。
“这里最重要的东西，不在这些。”
顾青云抬头，看向大殿最深处。
那里，悬着一卷静静展开的光幕。
那不是普通的卷轴。
而是一整片被硬生生折叠、缩小后的“虚空截面图”。
无数线条在光幕上交错、分离、再度汇合，构成了一幅极为复杂的“海图”。
“虚空图谱。”
他走上前，伸手触碰光幕边缘。
光幕轻轻一颤。
虚空罗盘在他掌心自行浮起，指针在图谱上某条隐秘的线路上来回跳动，最终停在了图谱中央某个标记上。
那里，用金色勾勒着一个极小的圆点。
圆点旁边，只写着短短六个字——
“本源之地，万法归一。”
这六个字，与石门上的古文同源，却比之前那句更为凝练，也更为直接。
顾青云盯着那枚金色圆点，心神微微一震。
他忽然意识到，当年那些前辈们，在这里留下的，不只是经验与宝物。
更是——
一份已经算到手抽筋的“坐标草稿”。
“你们看这里。”
他指了指图谱上几条被重点标出的线路。
“这条，是从我们刚才穿过的漩涡一路延伸出来的暗流。”
“这里，还有另外几条，从虚空海其他方向来的路径。”
“这些路径最后，都指向同一个区域。”
“也就是说——”
“无论是从哪颗超级宇宙出发，想要靠近本源之地，都终归要在这一片水域会合。”
“而我们现在，刚好站在这片‘会合点’的边缘。”
慕容霜、药灵儿、上界统帅默默看着那幅图。
越看，心中便越是沉重。
“前辈们……已经在这里停了很多年。”
药灵儿轻声道。
“他们把自己走过的所有路，都画在了这张图上。”
“可就算这样，他们也没有真正踏进去。”
“要不然，这张图，就不会停在这里了。”
顾青云没有否认。
“是啊。”
“他们把能做的前置工作，几乎都帮后人做完了。”
“剩下的那一步，只能由后来的人自己去试。”
他伸手，轻轻在那枚金色圆点旁边划了一下。
不改变坐标。
只是给它加上了一个微不足道的“标记”。
——这里，有人看过。
——这里，也会有人走过。
就在这时。
整座遗迹，忽然轻轻一颤。
那颤动不是来自内部。
而是来自更远的虚空海。
藏在遗迹外层的虚空禁制，在极短时间内被动亮起了一瞬，又迅速压下光芒，仿佛在本能地“掩饰”自己的存在。
“外面，有东西靠近了。”
药灵儿抬头。
她能清楚感受到，几股极为强大的能量波动，正顺着不同的方向，朝着这座遗迹所在的这片空白区域聚拢。
“数量，不止一批。”
“强度……至少都是虚空至尊那个层级。”
慕容霜的手，慢慢握紧了剑柄。
上界统帅则本能地调整了自己的站位，让自己站在最容易挡住第一波冲击的位置。
顾青云收回手。
虚空图谱在他指尖轻轻一振，随即自行卷起，化作一道光，没入大殿深处的暗影中。
“看来，这里从来就不是只给我们一家的地方。”
他低声道。
“前辈留下的东西，别的路，也能通到。”
“接下来——”
“就看，他们是想抢图，还是想一起看图了。”
话音落下。
整座遗迹外层的虚空，再次微微震动。
那几股强大的气息，已经接近了门口。
一场注定不会平静的相遇，正在外头悄然成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