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那扇巨大的入口，并没有想象中的天旋地转。
就像是从一个嘈杂的机房，突然走进了一间极致静谧的中央控制室。
顾青云只觉得脚下一实。
随即，视野豁然开朗。
——
这里没有天空，也没有大地。
只有一片浩瀚无垠的「规则海」。
海面上，并非波浪，而是无数条正在实时流动的金线。
每一条线，都代表着一个实验宇宙的底层脉搏。
而在这些金线之上，悬浮着无数个光团。
那些光团大小不一，亮度各异。
有的像是一个巨大的瞳孔，正冷冷注视着下方；
有的像是一团不断变幻的多面体，每一个面上都映照着不同的文明景象；
还有的，则纯粹是由抽象符号构成的矩阵。
它们并非实体。
而是「视角节点」。
——
「这就是……宇宙议会。」
宇宙使者的声音在前方响起。
它此刻的身形，在这片规则海中显得格外渺小，却又异常清晰。
「每一个节点。」
「都代表着一个高度发达的宇宙文明系族，或者一位拥有独立主宰权的区域管理者。」
「它们。」
「就是今天的陪审团。」
顾青云抬头。
他的只读权限在这里受到了极大的压制。
那些悬浮的光团，在他眼中只剩下一串串令人心悸的红色警告：
「Authority-Level：master（主宰级）。」
「Access-denied。」
「warning：do-Not-Stare（禁止直视）。」
哪怕只是匆匆一瞥，他都能感到那些存在身上散发出的压迫感。
那是远超仙帝、远超天帝，甚至远超这片实验宇宙所能容纳极限的维度差距。
——
「肃静。」
一个宏大的声音，并未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在所有人的意识深处响起。
那是位于规则海正中央，最高、最亮的一个节点。
它像是一轮白色的太阳。
却没有任何温度。
只有绝对的理性与秩序。
「Local-branch-314 核心异常节点。」
「已带到。」
随着这句话落下。
无数道视线，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
落在顾青云，以及他身后的慕容霜、药灵儿、上界统帅身上。
那一瞬间。
三人只觉得全身血液仿佛被冻结。
连最骄傲的上界统帅，此刻也忍不住微微低下了头。
这是生命层次的本能压制。
唯有顾青云。
靠着体内的统一法则与 debug 框架，勉强支撑着没有跪下。
他抬着头。
直视那轮白色的太阳。
——
「开始审查。」
白色太阳没有废话。
它只是微微一闪。
规则海中，立刻升起一道巨大的光幕。
光幕上，开始飞速回放画面。
那是顾青云的一生。
或者说，是他这串代码的「运行日志」。
——
画面从他刚刚穿越到修真界开始。
那个缩在角落里，拿着破旧玉简，试图搞懂引气入体逻辑的小修士。
为了躲避天劫，他偷偷修改功法参数。
为了不被仇家发现，他利用规则漏洞制造假死。
第一次写出简陋的 debug 工具。
第一次尝试拦截天劫的数据流。
第一次在太虚剑宗的大阵里埋下后门。
……
一幕幕。
一桩桩。
全都被赤裸裸地投射在所有人面前。
没有任何修饰。
也没有任何隐私。
——
「这就是你们的救世主？」
某个角落里，传来一声略带嘲弄的意识波动。
那是来自一个高等科技文明的议员。
「像个小偷。」
「在别人的系统里到处钻洞。」
「猥琐。」
「且毫无美感。」
顾青云面无表情。
他听着那些评价，看着自己曾经那些狼狈、狡猾、甚至有些不择手段的过往。
若是换做以前。
他或许会觉得羞耻。
觉得无地自容。
可现在。
站在这个决定宇宙命运的审判台上。
他心里却忽然涌起一种莫名的坦然。
「是啊。」
他在心底对自己说。
「就是这只小老鼠。」
「在你们这些大神的眼皮子底下。」
「活到了今天。」
——
画面继续推进。
速度变快。
直到——
统一法则建立。
宇宙 debug 框架初成。
天帝降临。
宇宙使者下场。
那些原本看起来只是「小偷小摸」的操作，忽然连成了一条线。
一条在绝境中硬生生杀出、自我迭代、自我完善的进化曲线。
那只小老鼠。
不再只是钻洞。
而是开始尝试修补洞口。
甚至，尝试重新设计墙壁。
——
嘲弄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取而代之的。
是越来越多的沉默与思索。
当画面定格在顾青云为了冲击巅峰，主动删减自身特效、只保留最朴素主干的那一刻。
规则海中，甚至出现了一丝轻微的赞许波动。
那是来自某些崇尚「极简架构」的议员的认可。
——
「日志回放完毕。」
白色太阳的声音再次响起。
「现在。」
「表决。」
「针对 Local-branch-314 及其核心异常节点。」
「是按照标准流程，视为不可控病毒进行清除。」
「还是。」
「列入观察样本，予以保留。」
——
「清除。」
一个深红色的节点率先亮起。
它的声音像是由无数金属摩擦而成，刺耳且冰冷。
「此节点虽然具备一定自修复能力。」
「但其核心逻辑完全背离了原初设计。」
「统一法则与 debug 框架。」
「本质上是在篡改底层权限。」
「这是病毒特征。」
「如果不清除。」
「一旦其逻辑扩散到其他实验宇宙。」
「后果不可控。」
随着它的发言。
周围立刻有一片节点跟着亮起红光。
那是「保守派」。
它们维护着现有架构的绝对稳定。
容不得半点越权。
——
「反对。」
另一个原本一直沉默的蓝色节点忽然闪烁。
它的意识波动柔和，却异常坚定。
「我们这套宇宙架构。」
「已经运行了多少个大版本了？」
「除了不断的堆叠补丁，不断的增加复杂度。」
「并没有本质上的突破。」
它指向光幕上那条朴素的进化曲线。
「这个节点。」
「在资源极度匮乏、干扰极度复杂的环境下。」
「不仅没有崩溃。」
「反而自主演化出了一套高效的纠错机制。」
「这不正是我们一直在寻找的。」
「下一代架构所需要的『自愈模块』吗？」
「若是连这样的样本都要清除。」
「那我们的实验。」
「还有什么意义？」
蓝色节点周围。
也陆续亮起了一片蓝光。
那是「变革派」。
它们厌倦了僵化的旧秩序，渴望看到新的可能性。
——
红光与蓝光。
在规则海上空激烈碰撞。
双方的数据流疯狂交互。
每一秒，都有无数条论据被抛出，又被对方驳回。
「风险太高！」
「收益更高！」
「越权是底线！」
「创新才是底线！」
争吵声越来越大。
整个议会大厅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慕容霜的手紧紧握着剑柄，指节发白。
药灵儿躲在顾青云身后，连大气都不敢喘。
上界统帅眉头紧锁，死死盯着那两团光芒。
他们从未想过。
决定自己命运的。
竟然是这样一场……
像是两个程序员在争论「这段代码该不该删」的吵架。
——
顾青云站在风暴中心。
他听着那些关于自己的争论。
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又有些悲凉。
「原来。」
他想。
「无论到了哪里。」
「只要是体系。」
「就免不了这种撕扯。」
他看了一眼身旁的宇宙使者。
这位带路人，自始至终保持着沉默。
既没有帮红方，也没有帮蓝方。
就像是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
——
终于。
当争论陷入僵局，谁也说服不了谁的时候。
宇宙使者上前一步。
「诸位。」
它开口。
声音不高，却精准地切入了所有节点的意识频道。
「既然无法达成共识。」
「不如。」
「让数据说话。」
全场安静了一瞬。
所有视线都集中在它身上。
「什么意思？」
红色节点质问。
——
宇宙使者抬手。
指了指顾青云。
「变革派认为他有价值。」
「保守派认为他不可控。」
「那么。」
「为什么不让他现场演示一下？」
它转向白色太阳。
「我提议。」
「启动『多宇宙模拟沙盒』。」
「选取几个典型的、带有不同架构缺陷的实验宇宙样本。」
「让这个异常节点。」
「在限定条件下。」
「进行实战 debug。」
「如果他能修好。」
「证明价值。」
「如果他搞砸了。」
「或者失控了。」
「那就当场清除。」
——
这番话一出。
无论是红方还是蓝方，都陷入了沉默。
这确实是一个最公平、也最残酷的折中方案。
不看出身。
不看历史。
只看结果。
能干活，就留。
干不了，就滚。
——
「附议。」
蓝色节点率先表态。
它对那条进化曲线有信心。
「附议。」
红色节点冷冷跟上。
它不信一个底层爬上来的病毒，真能解决那些困扰它们许久的架构顽疾。
「附议。」
「附议。」
……
随着一个个节点亮起。
最终。
那轮白色的太阳，缓缓降下了一道指令。
「提案通过。」
「启动测试序列。」
——
「Local-branch-314 核心节点。」
白色太阳的声音直接落在顾青云头顶。
「你将进入多宇宙模拟沙盒。」
「面对数个不同类型的崩溃边缘世界。」
「你只有有限的次数。」
「和有限的权限。」
「去证明。」
「你那一套所谓的 debug 理论。」
「在真正的宇宙尺度上。」
「依然有效。」
——
一道新的光门，在议会大厅中央缓缓打开。
那后面。
不是归途。
而是一连串更加危险、更加未知的测试场。
顾青云看着那扇门。
他能感觉到。
那里面散发出的气息，不仅有混乱的规则，还有无数即将走向毁灭的绝望。
那是无数个和他曾经的世界一样。
正在等待被回收的「失败品」。
「好。」
他深吸一口气。
没有犹豫。
没有废话。
只是转头，对身后的三人点了点头。
然后。
迈步走向那扇决定生死的大门。
「那就让你们看看。」
他在心底默念。
「真正的 debug。」
「是怎么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