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溯过去,当约瑟夫还是个淳朴的、甚至有些土气的大学生时,他那时的世界还很简单,以为努力和正直就足以应对一切。
那天,从大学当地附近的烈士陵园瞻仰完之后回学校的途中,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胸中还充满着对先辈的敬仰与未来的憧憬。
站在拥挤闷热的地铁上,因为自己在拼夕夕上买的九块九廉价莆田鞋鞋面上那一点微不足道的、劣质的金属片反光,而被一位目光锐利的女生当场污蔑为携带针孔摄像头拍摄女生裙底的时候,他年轻的心就已经凉了一半了。
那一刻,周遭投来的怀疑、鄙夷、厌恶的目光,像冰冷的针一样刺穿了他。
那个隔壁名牌大学的女生咬死他在鞋子上安装了针孔摄像头,她声音尖利,语气激动,仿佛抓住了十恶不赦的罪犯,并且伙同地铁上其他被煽动的“好心人”一起报警,强烈要求他接受民警同志的彻底检查。
他被围在中间,百般辩解,脸颊烧得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结果当然是什么都没查出来。
民警同志仔细检查后,确认那只是一块普通的、甚至有些粗制滥造的装饰金属片。
就当约瑟夫当年刚刚松一口气,以为这场荒唐至极的闹剧终于可以结束了的时候。
他拖着疲惫的身躯和备受打击的心灵回到学校,试图恢复正常生活,那位隔壁名牌大学新闻系的女生却拿着自己精心剪辑过的、断章取义的视频发布到了网上,视频标题耸人听闻,极具误导性,旋即被一众追逐流量且毫无下限的无良媒体疯狂转载。
网络的审判席瞬间搭建完毕。
一时间,“富二代”、“官二代”、“权二代”,“性压抑”、“变态狂魔”、“手眼通天”……一顶顶沉重而恶毒的帽子便不由分说地扣在了他这个一无所有的孤儿脑袋上。
网友们言之凿凿,仿佛亲眼所见,言说他家庭背景强大到可以修改警察的调查结果,各种系统的人看到他都要礼让三分。一时间,群聊记录、截图、p图,立即席卷整个网络。
这荒谬的指控与他真实的生活产生了令人绝望的割裂。
老实说,约瑟夫当年想死的心都有了。
他躲在狭小的宿舍床上,拉紧床帘,不敢看手机上那些汹涌的恶意,感觉整个世界都在与他为敌。
他当然知道乘坐地铁有风险,而且曾经也不止一次的发生过地铁污蔑事件,但他总以为那离自己很遥远,但他真的没想到这种小概率的、匪夷所思的事情能落到他一个除了努力一无所有的孤儿头上。
图什么呢?
他感到深深的无力与迷茫。
但好在,官方的调查结果至少给了他应有的、事实层面的公平——毕竟他真的只是一个自小从孤儿院成长起来的孤儿,一路半工半读才幸运考上大学,助学贷款都还没还完——甚至还是签了定向协议的、毕业后必须前往艰苦地区服务的公费师范生。
这份协议,曾是他通往大学的唯一阶梯。
签的学校还是当地最艰苦,谁也不愿意签约的乡镇——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有学上——但约瑟夫自己已经很满足了,这是这个社会对一个孤儿能给予的,极大的温暖——尽管个体的恶意会在这个时代被无极限的放大。
而这些残酷而真实的现实,与他被虚构出的“强大背景”形成了辛辣的讽刺。
这些事情被原本义愤填膺但“神通广大”的网友“开盒”曝光了出来。
他的一切,他的一生,像标本一样被摊开在网络上任人审视。
对,他全家就他一个,以及自己曾经生活过的、条件简陋的福利院,还有他寒暑假不间断的打工经历与偶尔领取社会救济的记录。
每一份记录都印证着他的清白与艰辛。
甚至有人还扒出了当天他去烈士陵园参观、手捧白色纸花而被路人不小心拍到的、神情肃穆庄重的身影照片。那张照片沉默地诉说着他当天的行程与心境。
一时间,原本因为地铁污蔑案而陷入集体狂欢、肆意宣泄情绪的互联网舆论,短暂地沉默了片刻。
一种尴尬的、难以置信的情绪开始蔓延。
他们,好像在一个“不小心”下,毁了一个正常,甚至堪称正直、努力生活的年轻人的人生。
汹涌的流量浪潮第一次出现了迟疑的回落。
但幸运的是,约瑟夫当年上的学校不过是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本科师范类大学,不是什么高大上的或是双一流,这所平凡的学校像一道护城河,意外地保护了他——因为这所学校根本就没有被某些别有用心的境外NGo机构渗透和利用的资格。使得事件没有进一步上升到不可控的政治层面。
在对事件进行冷处理、热度逐渐消退之后,约瑟夫获得了学校私下里提供的一些心理疏导和有限的经济补偿,并得以继续完成学业,并没有受到太多实质性的舆论影响——至少在校内是如此。
学院领导找他谈过话,语气带着同情与无奈。
而内部的学生对约瑟夫这个人还是非常熟悉的——每周都要到食堂、超市、奶茶店里打工,只要有时间都要到图书馆认真读书直到闭馆,手机和电脑都是国产便宜货,不玩游戏,也不谈恋爱,他的生活轨迹简单得像一张白纸,却又沉重得让人心疼。
而经历过那一次刻骨铭心的地铁污蔑事件之后,恐怕他也不会有恋爱的念头和心情了。
至于那个当年污蔑他、并凭借此事赚足了流量和关注度的新闻系女生,她似乎并未受到任何负面影响,反而顺利保研,继续攻读她喜欢的新闻学专业,听说之后不仅进入了国际性的大媒体实习,甚至还去了日本留学深造。
她的世界依旧光明璀璨,前程似锦。
也不知道当年那个家伙现在过得如何,是否还记得那个曾被她轻易推向舆论风口浪尖、差点毁掉的普通青年。
约瑟夫偶尔会闪过这个念头,但随即又会摇摇头甩开。
男人结束他这段并不愉快的回忆,嘴角勾起一丝混合着苦涩与释然的无奈苦笑,他轻轻搂紧了怀中的糖豆,仿佛要从她身上汲取温暖来驱散记忆中的寒意:
“是啊,那种人呀,可太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