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狼谷的夜色像块浸透了墨的破布,沉沉地压在山坳里。赵虎带着二十名射雕手伏在崖壁的灌木丛后,手指抠着冰冷的岩石,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崖下的箭塔亮着昏黄的油灯,北莽兵的咳嗽声顺着风飘上来,混着铁链拖地的“哗啦”声,像条吐着信子的蛇。
“三刻钟后动手。”赵虎压低声音,往每个人手里塞了块压缩饼,“垫垫肚子,等下别手软。”
李二牛啃着饼,眼睛却盯着箭塔顶层的哨兵,那家伙正缩着脖子打盹,手里的狼牙箭挂在腰间,随着动作轻轻晃。“赵大哥,你说王三做的箭囊结实不?等下要是箭掉了,可就麻烦了。”
赵虎拍了他后脑勺一下:“放心,王三的手艺比你靠谱。等拿下箭塔,回去让他给你也做一个,刻上你的名字。”
李二牛嘿嘿笑起来,嘴里的饼渣掉在雪地上,像撒了把碎盐。
与此同时,温华带着火器营的弟兄正在崖底的石缝里穿行。火箭筒被裹在厚布里,避免碰撞发出声响。他踩着块松动的石头,差点滑倒,旁边的老周赶紧扶住他:“统领,当心点,这石头滑得很。”
温华站稳了,往手心吐了口唾沫:“没事。等下炸掉箭塔,看北莽那帮孙子还怎么嚣张!”他抬头望了望崖顶,赵虎他们的身影已经融进夜色里,像几块不起眼的岩石。
帅府的灯还亮着。徐凤年坐在沙盘前,手里捏着枚黑旗,迟迟没有落下。南宫端着碗姜汤走进来,放在他手边:“还在想野狼谷的事?赵虎和温华都是老手,不会出岔子的。”
徐凤年拿起姜汤喝了一口,辣意顺着喉咙往下滑,暖得心里发颤。“我不是担心他们,是在想北莽的后手。”他指着沙盘上的鹰扬军大营,“鹰扬军的统领是耶律楚材,这人狡猾得很,不会只派两个营守谷口。”
南宫凑过来看:“你的意思是,他在附近设了埋伏?”
“很有可能。”徐凤年把黑旗往谷口西侧挪了挪,“这里是片密林,正好藏兵。等咱们攻进谷口,他们再从侧后方杀出,前后夹击,够咱们喝一壶的。”
南宫皱眉:“那要不要给赵虎他们传信?”
“不用。”徐凤年摇头,嘴角勾起抹冷笑,“我让陈邛带了五百轻骑,就藏在密林对面的山坳里。耶律楚材想伏击咱们,咱们就给他来个反包围。”他拿起红旗,插在山坳的位置,“让他知道,北凉的骨头不好啃。”
夜渐深,听潮阁的露台上,徐凤年独自练剑。月光洒在木马牛的剑身上,泛着层冷辉。他演练着“两袖青蛇”,剑光如流水般在身前流转,时而化作两道青芒,缠绕盘旋,时而骤然收紧,如毒蛇吐信,带着股凌厉的劲。
练到兴起,他忽然变招,身形猛地矮下去,右腿重重踏在青石板上——“一剑仙人跪”!
这一次,剑意比白天时更盛,竟将周围的空气撕裂出细微的声响。剑光斜指地面,激起的气流卷起地上的积雪,在身前形成一道旋转的雪柱,如同一尊冰雪铸就的神像。
“还差一丝……”徐凤年收剑而立,呼出的白气在月光里散开。他能感觉到,体内的大黄庭正在与剑意交融,却总差最后一点,无法完全贯通。就像隔着层薄纸,看得见,却摸不透。
他想起李淳罡说的“剑心通明”。或许,他缺的不是修为,是一场真正的生死之战,让剑与心彻底拧成一股绳。
“咚——咚——咚——”
远处传来三声梆子响,已是三更天。徐凤年望向野狼谷的方向,按说赵虎他们该动手了。他走到露台边缘,凝神细听,风声里隐约传来几声闷响,像是火箭筒发射的声音。
“成了。”他低声说,嘴角露出抹笑意。
野狼谷里,箭塔已经燃起了火光。赵虎带着射雕手从崖顶滑下来,箭簇精准地射向慌乱的北莽兵。李二牛一箭射断了吊桥的绳索,“哐当”一声,吊桥砸在冰面上,溅起无数冰碴。
“快!抢占箭塔!”赵虎挥剑砍倒一个冲上来的北莽小校,血溅在他的箭囊上,“守”字被染得通红,却更显狰狞。
温华带着火器营冲了过来,火箭筒“嗖嗖”地发射,炮弹落在北莽兵的队列里,炸开一团团火光。“赵虎!左边有股骑兵冲过来了!”他大喊着,又一发炮弹轰过去,将骑兵的阵形炸得七零八落。
赵虎抬头望去,只见黑压压的骑兵正从谷口西侧冲过来,马蹄声震得地面发颤。“是耶律楚材的伏兵!”他对李二牛喊,“带十个人去守住东侧的隘口,别让他们抄了后路!”
李二牛领命而去,弓弦的嗡鸣声在火光里此起彼伏,像一群愤怒的蜂。
就在这时,谷口东侧忽然传来震天的喊杀声。陈邛带着轻骑冲杀出来,玄甲在火光里闪着亮,像一道黑色的洪流,朝着北莽伏兵的侧后方撞过去。
“是陈将军!”赵虎兴奋地大喊,“将军果然料到他们有埋伏!”
北莽兵被前后夹击,顿时乱了阵脚。耶律楚材在马上气得哇哇叫,却怎么也收拢不了溃散的队伍。他看着箭塔上飘扬的北凉军旗,又看了看两侧冲杀的骑兵,知道大势已去,狠狠一跺脚,带着残兵往谷外逃去。
天快亮时,野狼谷的战事终于平息。赵虎站在箭塔顶上,望着满地的狼藉,忽然觉得背上的箭囊格外沉。他摸了摸那个被血染红的“守”字,心里忽然明白,所谓守护,从来不是轻轻松松的事,是要用血和汗去换的。
听潮阁的晨露再次滴落时,徐凤年收到了捷报。他没有太多惊喜,只是把沙盘上的黑旗拔下来,扔进旁边的盒子里。南宫走进来,递给他一件干净的披风:“赵虎他们赢了,你该歇歇了。”
徐凤年接过披风,却没有披上,只是望着窗外的晨光。他知道,野狼谷的胜利只是开始,北莽的铁骑还在边境游荡,武帝城的约还在等着他。体内的大黄庭在缓缓运转,剑意蛰伏在经脉深处,像头蓄势待发的猛兽。
“再练一遍剑。”他说。
走到露台,徐凤年拔出木马牛。晨光落在剑身上,映出他坚毅的脸庞。他深吸一口气,体内的大黄庭骤然爆发,剑意如火山般喷涌而出——
“两袖青蛇!”
剑光化作两道青色的巨龙,在露台上盘旋怒吼,卷起的气流将远处的树叶都吸了过来,绕着剑身旋转不休。
“一剑仙人跪!”
身形下沉,右腿踏碎了脚下的青石板,剑光如流星坠地,狠狠劈在虚空,发出“嗡”的一声巨响,震得远处的铜铃都急促地响了起来。
最后,他举起木马牛,剑尖直指苍穹,体内的大黄庭与剑意彻底交融,化作一道无形的光柱,直冲云霄——
“一剑……开天门!”
这一次,没有惊天动地的异象,却有一股沛然莫御的剑意弥漫开来,顺着听潮阁的飞檐流淌,漫过凉州城的城墙,漫过野狼谷的硝烟,漫向遥远的天际。
徐凤年收剑回鞘,额角的汗水滴落,在地上砸出小小的水花。他知道,自己离真正的“一剑开天门”还有距离,但他已经摸到了那扇门的门槛。
“武帝城……”他再次轻声念着这个名字,眼神里充满了坚定。
二十章之后的路还长,但他已经准备好了。带着这把剑,带着身后的人,带着心里的“守”字,一步步走下去,直到把该做的事做完,把该守的人守住。
晨光越来越亮,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柄出鞘的剑,稳稳地插在这片他要用生命去守护的土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