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月明星稀。
旧书铺后院,一片寂静。
沈七夜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翻墙而入,落地无声。
他警惕地环顾四周,并未看到沈寒川的身影。
就在他脚步刚踏入院中青石板的瞬间,一道凌厉的劲风自身侧黑暗处袭来,直取他咽喉,速度快得惊人。
沈七夜心中大骇,几乎是本能地侧身格挡,施展的正是沈寒川所传的爪功。
然而对方的攻势如同狂风暴雨,爪影翻飞,劲气四溢,将他完全笼罩。
“左肩沉三分,气走少阳。”
“步伐太浮,落地生根。”
“这一爪意在擒拿,不是杀人,力用七分,留三分变。”
黑暗中,沈寒川低沉的声音不时响起,每一次都精准地指出沈七夜招式中的破绽与不足。
他并非真要伤他,而是在以这种极端的方式,进行最后的指导。
沈七夜从一开始的措手不及,到渐渐稳住阵脚,再到凝神领会,将沈寒川的每一句指点融入动作之中。
他的爪风越发凌厉,身法也越发沉稳灵动。
约莫一炷香后,沈寒川骤然收手,负手立于月光下,气息平稳。
沈七夜喘着粗气,额头见汗,但眼神明亮,他对着沈寒川,恭敬地深深一揖:“多谢三爷指点!”
沈寒川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但很快便被淡漠取代。
“你们这群小子,跟着我,没过几天安生日子,也没得到过什么像样的好处。”
他声音平静,“这套爪功,我今日便将其中关窍、运劲法门,以及几式隐藏的杀招,尽数传你。”
“你回去后,好生练习,并将精髓传授给沈冥他们几个资质合适的,也算是我临走前,给你们留点傍身的东西。”
说罢,他不等沈七夜回应,便详细讲解演练起来。
月光下,一老一少,一个倾囊相授,一个凝神记忆,直到月上中天。
授艺完毕,沈寒川从怀中取出一封火漆封好的信,交给沈七夜:“把这封信带给恒小子,告诉他,不必寻我,我自有我的去处。”
沈七夜接过信,看着沈寒川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孤寂清瘦的身影,张了张嘴,最终只化作两个字:“保重。”
沈寒川摆了摆手,示意他离去。
沈七夜不再犹豫,转身,身影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夜色深处。
沈寒川独自站在荒芜的后院中,仰头望了望那轮清冷的明月,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他回到屋内,背起一个早已收拾好的简单行囊,最后看了一眼这间承载了他二十年痛苦的旧书铺。
他不再有丝毫留恋,推开后门,一步踏入外面的黑暗之中,身形很快与夜色融为一体,不知所踪。
唯有那轮冷月,静静地注视着这人间的聚散离合,恩怨情仇。
夜色如墨,凉风习习。
陆恒独自坐在书房内,桌上是沈七夜刚刚送来的一封书信。
信纸普通,火漆却带着沈寒川旧书铺特有的淡淡墨香与陈旧气息。
沈七夜禀报,三爷已离去,旧书铺人去楼空,只留下这封信。
指尖划过粗糙的信纸,陆恒缓缓展开。
信中的字迹略显潦草,却力透纸背,一如沈寒川那人,看似落魄,内里却藏着不为人知的坚韧与锋芒。
信的内容并不长,多是些看似寻常的叮嘱。
让他注意身体,莫要太过劳心劳力;让他谨慎行事,杭州水深,各方势力盘根错节;让他若有可能,对张清辞,罢手言和,联手为上。
字里行间,没有华丽的辞藻,却透着一种长辈离去前,对晚辈最质朴的关怀与担忧。
直到信的末尾,笔锋似乎顿了顿,墨迹微凝,才写下最后一句:“寒川化水,归于无形。”
短短八字,映入眼帘的瞬间,陆恒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攥紧。
他眼前不由浮现出一个画面:清冷的月光下,沈寒川背着简单的行囊,青衫寥落,步履从容却又带着说不出的苍凉,独自走向茫茫夜色,背影渐行渐远,最终与那无边的黑暗融为一体,再无痕迹。
“三叔。”
陆恒低声唤了一句,声音在寂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空荡。
他在这光怪陆离的异世,第一个给予他亲人般温暖与扶持的人,就这样不告而别,归期渺茫,或许永不再见。
他沉默地取出一个做工不算精巧,却打磨得十分光滑的木盒,里面珍藏着一些他视为重要的东西。
他将这封薄薄的信笺,小心翼翼地抚平褶皱,郑重地放入盒中,合上盖子。
仿佛如此,便能将那份短暂的温情,一同封存。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
推开窗户,夜空如洗,一轮孤月高悬,清辉冷冷地洒满庭院,在地上铺开一层银霜。
“寒川化水,归于无形…”
陆恒望着那轮冷月,再次低声呢喃。
这八个字,道尽了沈寒川一生的漂泊、隐忍与最终的释然放手。
是告别,亦是解脱。
胸中一股难以排遣的郁气与离别交织翻涌。
他转身,从墙上取下李醉所赠的君子剑,剑鞘冰凉。
又提起桌边一壶未开封的烈酒,拍开泥封,浓郁的酒香瞬间逸散开来。
步入院中,月光如水,将他身影拉得细长。
他仰头,狠狠灌了一大口烈酒,灼热的液体从喉咙一路烧到胃里,却丝毫未能驱散心头的寒意。
“锵!”
君子剑骤然出鞘,在月光下划出一道凄冷的寒芒。
没有固定的招式,没有对敌的杀意,陆恒就着酒意,随着心绪,在这方小小的院落中肆意舞动起来。
剑光时而矫若游龙,带着不甘与愤懑,撕裂空气;时而缓如流水,透着无尽的怅惘与思念,缠绕着月华。
衣袂翻飞,剑影缭乱。
剑风带起落叶盘旋,搅动了满院的清辉。
一口接一口的烈酒灌下,酒壶渐渐见底,他的步伐开始踉跄,剑招也失了章法,只剩下一种纯粹的情绪发泄。
亲人远逝,前路迷茫,强敌环伺,身陷漩涡,种种情绪在这月夜酒醉之下,被无限放大。
最终,酒壶“哐当”一声掉落在地,残余的酒液浸湿了青石板。
陆恒以剑拄地,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对着空无一人的庭院,发出一声似哭似笑的长啸,充满了无尽的苍凉。
随后,他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直挺挺地向后倒去,重重摔在冰冷的石板上,醉得不省人事。
就在他倒下的瞬间,一道娇小的身影如同暗夜中的灵猫,悄无声息地从廊柱的阴影中疾步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