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芽踏进王村时,日头已爬过中天,尘土裹着长途汽车的颠簸粘在裤脚,她拖着灌了铅的腿往王爷爷家赶,远远就望见正屋前飘着的白幡,灵堂里的白蜡烛燃得正旺,烛火被穿堂风卷着,颤得像人强忍的哭腔 。
“美芽,可算回来了!快,给爷爷磕个头!”王大海瞥见女儿风尘仆仆的身影,烟蒂在鞋底碾灭,快步迎上去,粗糙的手攥住她冰凉的手腕 。
“美芽儿回来啦,来 。”桃花也凑上前,温热的掌心覆在美芽后背,轻轻推着她往灵堂走 。
灵堂两侧,王国强一家跪在草垫上,膝盖压得稻草簌簌响 。春花伏在灵前,哭声早哑了,只剩肩膀一抽一抽地动,嘴里反复念着“爸别走” 。
正中央的遗像里,王爷爷笑得眉眼弯弯,依旧是那样慈祥和睦。美芽一跪下去,眼泪就砸在青砖上,溅起细小的灰星,她想张嘴喊“爷爷”,喉咙却像被棉絮堵着,只剩呜咽 。
“志伟呢?没跟你一起回来?”王大海扫了眼美芽身后,眉头瞬间拧成疙瘩 。
“他……他忙 。”美芽攥着衣角,声音碎在哭声里 。
“忙?天塌下来的事,能有爷爷走了更要紧?”王大海的嗓门陡然拔高,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上次你怀着孕独自回来,这次老爷子出殡,他还躲着不见人,这叫什么女婿!”
“大海,孩子兴许是真有急事,别当着孩子发火 。”桃花连忙拽了拽王大海的胳膊,笑着打圆场,眼底却藏着难掩的尴尬 。
“还不是你当初撮合,找的好人家!”王大海甩开她的手,声音压得极低,却足够让周围帮忙的乡亲听见 。他掏出裤兜里的烟盒,抽出一支点燃,烟雾很快裹住他的脸——从前他滴烟不沾,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烟瘾就像野草疯长,从一天一支到一包见底,指缝间的烟渍洗了又添 。
桃花僵在原地,手指抠着围裙边角,周围投来的目光像细针,扎得她浑身不自在 。她追出门时,王大海正蹲在路边,烟蒂扔了一地 。
“少抽点,对身子不好 。”她蹲下身,声音轻得像羽毛 。
“知道了 。”王大海吸了口烟,吐出的烟圈散在风里,“美芽一路没吃东西吧?你带她去后厨找点热的 。”
灵堂的喧嚣已散,只剩零星几个本家亲戚在收拾残局。泔水桶里堆着酒席剩下的菜,油星浮在水面,映着头顶灰蒙蒙的天。
王国强也帮着扛着实木方桌往厢房走,桌腿在青砖地上拖出“刺啦”的刮擦声,像钝刀在心上磨。
瞥见桃花领着美芽往后厨去,他脚步猛地顿住,目光先落在桃花泛红的眼角,烧得他心口发紧。他慌忙移开视线,喉结滚了滚,扛着桌子的胳膊却使错了劲,桌角“咚”地撞在厢房门框上,震得墙皮簌簌往下掉,也惊得桃花脚步一顿。
桃花早觉出那道灼热的目光,头埋得更低了,盯着脚下青石板的纹路——那纹路弯弯曲曲,多像那晚窗前的月光,把两个人的影子缠得难分难解。
她指尖攥紧了围裙边角,布料皱成一团,连呼吸都放得又轻又浅,生怕一抬头,就撞进王国强那双藏着太多情绪的眼睛。
后厨的灶膛还留着余温,柴火烬泛着暗红色的光。桃花掀开黑铁锅盖,热气裹着米饭的香气涌出来,她用瓷勺盛了满满一碗,递到美芽手里:“快吃点,一晚上了,车上肯定没好好吃饭。”
美芽捧着温热的瓷碗,指尖传来的温度让眼眶更热了。白米饭冒着热气,模糊了她的视线,恍惚间又看见爷爷的身影——去年她回来,爷爷也是这样,从灶膛边的竹筐里摸出颗水果糖,糖纸在阳光下闪着光,他笑着说“芽儿爱吃的橘子味,给你留的”。
眼泪“吧嗒”砸在碗里,她舀起一勺饭,缓缓送到嘴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