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篷内，铁皮炉子烧着煤炭，橘红色的火苗舔着炉壁，将热量源源不断地散发到空气中。帐篷里的温度比外面高出不少，阳光透过帆布缝隙斜斜照进来，在地面投下几道暖融融的光斑，尘埃在光柱里轻盈飞舞。
孙文杰半躺在行军床上，背靠着卷起的被褥，小口啜饮着保温杯里的热水，氤氲的水汽模糊了杯口。
他的目光落在旁边行军床上的李刚身上，对方睡得深沉，鼾声如雷，胸腔随着呼吸剧烈起伏——这是真的累到了极致，连紧绷的神经都彻底松弛下来。
连续三十多个小时的高强度对抗，早已榨干了绝大多数人的精力。即便是体能远超常人的孙文杰，也能感觉到一丝疲惫，只是经过锤炼的超强身体素质，让他仍能保持着随时投入战斗的状态。
“呼……可算到地方了。”
帐篷门帘被猛地掀开，一道身影裹挟着外面的寒气钻了进来，伴随着粗重的喘息声，还带进来几片未化的雪花。
孙文杰抬眼望去，只见来人穿着一身沾满雪泥的作训服，裤脚还在滴着冰水，肩上扛着上尉军衔，正是之前与他交过手的张宇。
张宇显然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孙文杰，脚步下意识顿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一抹复杂的神色——有惊讶，有被他打败的无奈，最终化为一丝释然的苦笑。
他走到帐篷另一侧，拿起一条叠得整齐的毛毯裹在身上，又往炉边凑了凑，感受着炉火的温度，才找了个离孙文杰较近的行军床坐下。从口袋里掏出半块冻得发硬的压缩饼干，就着手里的军用水壶小口啃了起来，饼干碎屑掉了一身。
“你倒是来得早。”张宇咽下嘴里的饼干，主动开口打破了沉默，语气里少了之前在战场上的敌意，多了几分同为强者的惺惺相惜。
孙文杰点头示意，声音平静：“刚到没多久。”
“看你这样子，倒不像刚打完硬仗。”张宇上下打量着他，见他军装虽有褶皱却无明显污渍，袖口都还系得整齐，忍不住感慨，“我可是一路从38号区域杀过来的，遇到三个硬茬，其中一个三期士官的好手，跟他缠斗了近十分钟才拿下。你看，胳膊又添了道新伤。”
他撸起被血渍浸透的袖子，小臂上缠着一圈渗血的纱布，暗红色的血迹已经晕开，“比起你，我这晋级之路可真是磕磕绊绊。”
“运气好而已。”孙文杰笑了笑回应道，将保温杯递过去，“喝点热水暖暖。”
张宇也不客气，接过保温杯灌了一大口，暖意顺着喉咙流进胃里，让他舒服地喟叹一声。
他摇了摇头：“在这比武场上，运气从来都是实力的一部分。我可是听外边的参谋说了，你交了26枚徽章。能在这么短时间里攒够26枚徽章，可不是光靠运气就能做到的。”
他顿了顿，忽然笑了，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说起来，我还得谢谢你昨晚没开我的信号弹，不然哪有机会站到这儿。当时我胳膊都快抬不起来了，真要是被你淘汰，估计得懊恼半年。”
“你的实力本就该晋级。”孙文杰看向他，眼神诚恳，“八极拳练到你这个地步，能将硬功与实战结合得如此紧密，在咱们集团军也找不出几个。”
这句直白的评价让张宇眼中闪过一丝亮色，显然很受用。他挺直了些腰板，语气里带着几分自豪：“我练八极拳十五年，从入伍前跟着乡下师父扎马步、打桩功，到了部队也没敢懈怠，每天雷打不动加练两小时。本以为这次怎么也能冲进前三，没想到半路上杀出你这么个‘怪物’。”他自嘲地笑了笑，挠了挠头，“不过输在你手里，不冤。你的路子太野，根本不按常理出牌，偏偏还招招都能掐住我的破绽。”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从各自部队的训练科目聊到对这次比武规则的看法。孙文杰得知，张宇所在的193师向来注重传统武术与现代格斗的结合，而张宇是师里这方面的佼佼者，连续三年拿下师里的格斗冠军，这次本是冲着全军比武冠军来的。
“说起来，你这身手是跟谁学的？”张宇啃完最后一口饼干，拍了拍手上的碎屑，好奇地问，“既有侦察兵的灵活走位，又有传统武术的发力狠劲，路子野得很，却偏偏招招都在规则内，没半点多余动作。”
“在团里跟着老兵练的，平时自己也瞎琢磨了些。”孙文杰没有细说，只是含糊带过。他知道，自己那些在实战中摸索出的技巧，说出来未必有人能懂。
张宇也识趣地没再追问，目光转向在旁边行军床上睡得正香的李刚，压低了声音：“我路上遇到这家伙了，别看他好像挺憨厚的，下手却黑得很。之前我俩就认识，我俩水平没差太多，当时继续斗下去，只会便宜了别人，我俩选择罢手，各自分开。
我在外边听指挥中心的通讯员闲聊，说他淘汰的选手里，有两个是被他用背包带勒晕的，还有一个被他用鞋带绑在了暖气片上。”他顿了顿。
又补充道，“还有个侦察营的赵峰，他在外边没进来，你可得当心。那家伙是去年军区比武的探花，据说这次攒了20枚徽章，比我还多。他最擅长地面缠斗，一旦被他缠住胳膊腿，就算是头牛也得被他按在地上。”
孙文杰默默记下这个名字，指尖在膝盖上轻轻敲击着，心中对决赛的对手有了更清晰的轮廓。能从近两百名精英里杀进决赛的，没有一个是易与之辈。
中午12点整，帐篷角落的广播突然响起，尖锐的电子音划破了帐篷内的宁静：“所有选手请注意！所有选手请注意！下面播报本次将被划为禁区的区域，分别是19号、20号、21号、27号、28号、30号、35号、37号、38号、44号、45号、46号。以上念到的编号为剩余的所有区域，接下来两个小时后，所有区域全部划为禁区，还在此区域逗留的人员全部被视为淘汰，请在两小时内立即赶往中心高塔位置！”
广播声连续播报三遍后，再次陷入静默，只留下电流的滋滋声渐渐消散。
听到广播内容，孙文杰与张宇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了然。
“之前我就猜测，这些领导根本没想过让这场比武完整进行72个小时。”孙文杰放下保温杯，语气平静，“果然，现在刚到第36个小时，就已经宣布最后结束时间了。”
“是啊，本来大家都想着稳扎稳打，慢慢向中心推进才是正确策略，可这禁区收缩的速度实在太赶了，简直是逼着人硬碰硬。”张宇揉了揉胳膊上的伤口，眉头微皱，“不过这样也好，早打完早利索，省得提着心吊着胆。”
随后两人各自躺回行军床休息，帐篷里一时只剩下李刚的鼾声和炉火燃烧的噼啪声。
帐篷外的脚步声越来越密集，由远及近，夹杂着担架与地面摩擦的声响。那是之前被淘汰的受伤人员被送到这里进行简单治疗，偶尔能听到压抑的痛呼声和医护人员的叮嘱声。有人掀开帐篷帘探了探头，看到里面的孙文杰等人，眼中闪过一丝羡慕，又悄悄退了出去。
到下午两点的时候，帐篷里已经坐了7个人。之前张宇提到的赵峰也在其中，他靠在帐篷角落，正用一块布擦拭着作战靴上的泥污，动作慢条斯理，眼神却时不时扫过其他人，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
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掩不住的疲惫，眼下有着浓重的青黑，却难掩眼底的兴奋与战意——能从近两百名全军挑选出来的选手中杀出重围，本身就是一种荣耀，足以让他们在部队里昂首挺胸。
工作人员挨个核对个人信息，核对徽章数量，笔尖在登记册上沙沙作响。最终，负责登记的上尉清了清嗓子，高声宣布：“经核查，本次晋级决赛的选手共7人！”
他拿起名单，依次念出名字：“特八团——孙文杰！”
“到！”孙文杰应声。
“炮兵团——李刚！”
“在！”李刚猛地坐直身体，睡眼惺忪的脸上瞬间多了几分精神。
“193师——张宇！”
张宇抬了抬手示意。
“196师侦察营——赵峰！”
赵峰只是微微颔首，目光依旧锐利。
“军区直属特勤连——冷检！”
一名身材瘦高、面容冷峻的中尉闻声抬头，眼神平静无波。
“192师警侦连——张磊！”
个矮粗壮的二期士官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牙。
“198师红一团一连——石亿！”
最后一名选手是个一期士官，看起来年纪不大，却坐得笔直，像棵挺拔的小白杨。
“都静一静！”之前接待孙文杰的上尉走进帐篷，手里拿着一份打印好的规则说明，声音洪亮，“由于本次比武进程加快，有许多选手提前淘汰，现在帐篷里的七人，就是本次前期淘汰赛的最终幸存者。上级领导已宣布淘汰赛结束，考虑到你们连续高强度作战，允许进行一天的休整，后天上午9点，将进行最终的决赛，决出各位的名次！”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的选手，语气严肃起来：“现在公布决赛规则：后天上午9点，在中央高塔西侧的体育场内，进行一对一淘汰赛。通过抽签决定首轮对手，胜者晋级下一轮，直至决出最终名次。由于你们是单数，首轮会有一人轮空，直接进入第二轮。”
“决赛不限制格斗技巧，散打、摔跤、传统武术均可使用，但禁止攻击咽喉、太阳穴、裆部等要害，禁止使用任何武器或辅助工具。一旦一方失去反抗能力或主动认输，裁判会立即终止比赛。”
上尉的目光变得格外郑重，“记住，你们是军人，不是屠夫。点到为止是底线，谁要是敢违规伤人，直接取消资格，记大过处分！”
“明白！”七人齐声应道，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战意，震得帐篷都微微晃动。
上尉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拿出一个红色的抽签箱，箱子里装着7根写有编号的竹签：“现在开始抽签，抽到相同编号的为一组，按编号顺序依次上场。抽完签后可以去隔壁帐篷领一份热食，今晚好好休息。”
选手们排着队上前抽签，孙文杰走到箱前，伸手进去搅动了几下，指尖触到冰凉的竹签，随机抽出一根。展开一看，竹签上刻着“1号”。做好登记后他刚把竹签收好，放进作训服口袋，就听到身后有人高声喊道：“1号！谁是1号？”
回头一看，只见赵峰正举着手里的竹签，脸上带着桀骜的笑容，嘴角微微上扬，露出几分不屑。孙文杰认出他就是张宇提到的侦察营尖子——对方肩宽背厚，手臂肌肉贲张，青筋如蚯蚓般盘踞在小臂上，眼神锐利如鹰，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久经沙场的悍气，光是站在那里，就带着强烈的压迫感。
“我是。”孙文杰平静地回应，目光与他对视，没有丝毫闪躲。
赵峰上下打量着他，像是在评估一件物品，嘴角勾起一抹挑衅的弧度：“特八团的孙文杰？听说你拿了26枚徽章，挺能打的啊。”他刻意拖长了语调，“不过后天碰上我，算你运气不好。我这双手，专治各种花架子。”
孙文杰没接话，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便转过身去——无谓的口舌之争，远不如赛场上的拳头有说服力。
赵峰见状，以为他怕了，冷哼一声，声音不大不小，却刚好能让帐篷里的人都听到：“别以为淘汰几个软脚虾就了不起，决赛场上可不是靠偷袭就能赢的。真要是被我按在地上，可别哭着喊停。”说完，他故意把脚步声踩得很重，转身走回自己的位置，行军床被他坐得吱呀作响。
张宇不动声色地凑过来，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孙文杰，低声道：“这赵峰是侦察营的老牌尖子，去年军区比武拿过第三名，最擅长地面缠斗，尤其是十字固和裸绞，在全军都是出了名的狠。你得小心他的锁技，一旦被他缠住下盘，很难挣脱。”
孙文杰点头：“知道了，谢了。”
帐篷里的气氛变得愈发紧张，原本还能闲聊几句的选手们，此刻都沉默下来。有人闭目养神，手指却在膝盖上模拟着格斗动作；有人低声与相熟的人交流战术，时不时看向其他对手；还有人像赵峰一样，用充满挑衅的目光扫视全场，试图从气势上压倒别人。
孙文杰靠在折叠椅背上，手指轻轻敲击着膝盖，脑海中回放着刚才赵峰的站姿和步伐——对方双脚分开与肩同宽，重心压得很低，膝盖微屈，显然是随时准备下潜抱摔，擅长近身缠斗。这与张宇的八极拳路数有些相似，却更具侵略性，少了几分防守的稳健，多了几分搏命的狠劲。
按照规则，所有参与本次比武的选手，无论是否晋级，都要在决赛当天汇聚到中心区域，统一观看最终对决。比武结束后，将由军里统一安排飞机返程，避免有人单独行动发生意外。
决赛的时间在紧张的等待中悄然到来。
第三天上午八点半，帐篷外传来工作人员的喊声：“格斗场准备好了，选手们，该出场了！”
孙文杰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手腕和脖颈，骨节发出一连串清脆的响声，如同炒豆子一般。他看了一眼身旁的张宇——对方抽到的是2号，对手是来自军区直属特勤连的中尉冷检，据说那是个擅长快攻的高手，出拳速度极快。
“加油。”张宇拍了拍他的肩膀，掌心的温度透过作训服传过来，带着真诚的鼓励。
“你也是。”孙文杰回以一笑。
两人相视一笑，所有的话语都包含在这简单的两个字里。随后，他们跟着大部队走出帐篷。
上午的阳光很柔和，透过薄薄的云层洒下来，落在身上暖洋洋的。今天是个好天气，微风拂过，卷起地上的雪沫子。
孙文杰眯了眯眼，看向不远处的体育场——那其实是一片被四周铁丝网围起来的空地，说是体育场，更像是个废弃的训练场，周围的看台墙壁都坍塌了大半，露出里面的钢筋水泥。
三名戴着红袖章的裁判站在场边，表情严肃，其中一人手里还拿着发令枪。不少没晋级的选手和工作人员围在铁丝网外，目光灼灼地盯着场内，交头接耳的议论声像潮水般涌来。
工作人员早已在场地旁贴好了对战名单：
第一组选手：孙文杰vs赵峰
第二组选手：张宇vs冷检
第三组选手：李刚vs张磊
轮空选手：石亿
规则说明上写着：三组选手决出胜负后，第一组胜者与第二组胜者再战，第三组胜者与轮空选手石亿对决；之后两场胜者进入最终冠亚军争夺，两场败者争夺季军。而首轮被击败者则直接淘汰。
“第一组，1号选手，出列！”
随着主裁判的高声喊喝，决赛的大幕正式拉开。
孙文杰深吸一口气，从队伍里站了出来。阳光落在他脸上，将他的轮廓勾勒得愈发清晰，眼神逐渐变得锐利如刀——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开始。
而他并不知道，此刻的指挥中心内，气氛正悄然升温。少将正指着屏幕上的孙文杰，对身旁的参谋说：“这小子要是能赢了赵峰，就推荐他进狼牙特种大队。那地方，才是真正适合他的舞台。”
参谋闻言，忍不住皱了皱眉：“我看悬啊首长。就算孙文杰真赢了也不代表他其他能力也这么出众，狼牙那边可是从没有这种推荐的。而且赵峰的地面缠斗在全军都是顶尖的，去年跟狼牙的人交流对抗，都没输过几招。
孙文杰虽然一路过来表现亮眼，但毕竟年纪轻，对比赵峰还是显得有些青涩。一旦被赵峰拖入地面缠斗，以他的体重和力量，很难挣脱。”
少将笑了笑，端起桌上的搪瓷缸喝了口茶，眼神里带着几分期待：“拭目以待吧。有时候，胜负不在年龄，在脑子。这小子的格斗技巧里，藏着股子巧劲，懂得用脑子打架，未必会跟赵峰硬碰硬。”
屏幕上，孙文杰已经站在了格斗场中央，对面的赵峰正活动着脖颈，发出咯咯的响声。孙文杰的嘴角似乎勾起了一抹极淡的弧度，像是胸有成竹，又像是纯粹的兴奋。风卷起他额前的碎发，露出一双平静却暗藏锋芒的眼睛，仿佛早已将对手的招式看穿。
铁丝网外，观战的人群里，王锐和张志斌两人踮着脚，扯着嗓子高声喊着：“孙文杰！加油！孙文杰！必胜！”他们俩脸上满是激动的红晕，嗓子都喊哑了。自己家的小子太争气了——全军大比武，七人决赛圈里，竟然有特八团的人！
虽然自己和师里其他人早就被淘汰了，但这丝毫不影响他们为孙文杰加油呐喊。不光自己喊，两人还拉着身边同属一个师的战友一起喊，硬生生把助威声喊成了一片浪潮，在空旷的场地里回荡不休。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格斗场上的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