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魂谷的死寂，比之前的喧嚣更让人心头发冷。
风吹过，卷起一股混杂着血腥、甜腻香气与腐殖质的古怪味道，钻入鼻腔，令人作呕。谷底，森森白骨散落得到处都是，在岩缝间幽光菌的惨绿映照下，像是一场无声的、永不落幕的盛宴残骸。
秦绝站在一块相对干净的岩石上，那股借来的、狂暴的力量正在如潮水般从他体内退去。经脉传来一阵阵被强行拓宽后的撕裂般的刺痛，四肢百骸涌上难以言喻的疲惫与虚弱，像被抽走了骨头，连站立都变得有些吃力。
他脸色苍白，额角渗出的冷汗顺着脸颊滑落，但他只是微微调整了一下呼吸，便将所有的不适都压了下去。
他的脚下，王浩悠悠转醒。
后颈的剧痛与彻骨的寒意让他瞬间清醒。他猛地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秦绝那双居高临下的、不带半分温度的眼睛。然后，他看到了周围的一切——那些曾与他称兄道弟、被他许以重诺的手下，此刻都成了一堆堆七零八落的白骨，散布在幽暗的谷底。
萧辰跑了。
所有人都死了。
只剩下他，和一个状态看起来比自己好不到哪去的秦绝。
一股劫后余生的狂喜与扭曲的希望，瞬间冲垮了恐惧。
“秦绝……你……”王浩挣扎着想爬起来，声音嘶哑，“你以为你赢了吗？你用了秘法，强行提升修为，现在已经是强弩之末！而我……我还有赵长老！他不会放过你的！”
他色厉内荏地咆哮着，试图用赵坤的名头，为自己争取一线生机。
秦绝没有说话。
他只是弯下腰，从地上捡起一根断裂的、还沾着些许肉丝的指骨，在手里轻轻抛了抛。然后，他提着王浩的衣领，像拖一条死狗一样，将他拖下了岩石，在满地的白骨间缓缓行走。
王浩的靴子踩在碎骨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他被迫看着那些熟悉的、惨不忍睹的遗骸，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你的赵长老，在哪里？”秦绝终于开口，声音很轻，却像一把冰锥，刺入王浩的耳膜，“萧辰把你当成弃子，毫不犹豫地跑了。你觉得，你口中的赵长老，会比一个魔道中人更讲情义吗？”
王浩的身体一僵。
“不……不可能！赵长老他……”
“他让你来送死，自己在宗门里安然无恙，坐等你的好消息，或者……死讯。”秦--绝的语气平静得像是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实，“你对他而言，和这些人，没什么区别。”
他停下脚步，将王浩扔在一具被啃得只剩下上半身的骸骨旁。那骸骨身上的法袍，正是王浩最亲信的副手所穿。
王浩的瞳孔猛地一缩，呼吸都停滞了。
“你看看他。”秦绝用脚尖踢了踢那具骸骨，“他死前，大概也在想着，你这位‘老大’，会带他走向荣华富贵吧。”
这句话，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了王浩的心防上。
他不是不怕死，他只是觉得，自己的牺牲，能换来报仇的快感和赵坤的庇护。可现在，秦绝三言两语，就将他所有的幻想都撕得粉碎。
萧辰跑了，手下死光了，自己成了阶下囚。赵坤……赵坤真的会为了他这么一个失败的棋子，与宗门翻脸吗？
答案，不言而喻。
一股冰冷的绝望，从他心底最深处蔓延开来。
“你……你想怎么样？”王浩的声音颤抖起来，再也没有了刚才的嚣张。
“我不想怎么样。”秦绝蹲下身，与他平视，那双漆黑的眼眸里，映着王浩惨白的脸，“我只是想知道，是什么样的‘大义’，能让你心甘情愿地带着这么多人，来给我陪葬。”
他特意加重了“大义”两个字。
王浩的嘴唇哆嗦着，眼神闪烁，显然在做着激烈的思想斗争。招了，是背叛赵坤，下场凄惨。不招，现在就得死。
秦绝也不催促，他只是伸出手，从旁边的一堆杂物里，捡起一个深紫色的小瓷瓶。那是林墨的“杰作”之一，在刚才的混乱中掉落在了这里。
他拔开瓶塞，放到鼻尖闻了闻。
一股甜腻中带着骚气的古怪味道扑面而来。
秦绝的眉毛不易察ar地挑了一下。他看了一眼满地白骨，又看了一眼王浩，忽然问道：“你知道，炼制这种丹药，需要一味主药，叫‘七幻涎’吗？”
王浩一愣，不明白他为什么忽然说起这个。
“这种灵植很有趣，它在不同的环境下，会散发出不同的气味。有时候是桂花香，有时候是兰花香……”秦绝把玩着瓷瓶，慢悠悠地说，“但如果，在它旁边，放上一株‘腐心草’，它就会散发出一种能吸引噬气蚁的味道。”
嗡——！
王浩的脑袋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他猛地抬起头，死死地盯着秦绝，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惊骇与恐惧。
噬气蚁……不是意外？
是他们引来的？！
从一开始，从他们踏入这片森林开始，每一步，都在对方的算计之中！这个人……不，是他们！他们到底是谁？！
这种一切尽在对方掌控之中的无力感和未知感，比死亡本身更让人恐惧。王浩的心理防线，在这一刻，彻底崩塌了。
“我说！我说！我什么都说！”他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疯了似地叫喊起来，“别……别再让那些虫子出来！求求你！”
秦绝将瓷瓶收起，神色没有半分变化。
“说吧。”
“是赵坤！都是赵坤指使的！”王浩语无伦次，竹筒倒豆子一般，将所有秘密都倾泻而出，“他……他不是我们青云宗的人！他是幽冥宗安插进来的卧底！他的真实身份，是幽冥宗宗主的亲传弟子！”
幽冥宗！
秦绝的瞳孔，微微一缩。
这个名字他听说过，是与青云宗齐名的魔道大宗，行事诡秘狠辣，百年前曾与正道联盟大战，后被击退，销声匿迹，没想到竟在青云宗埋下了如此之深的钉子。
“他的目的是什么？”秦绝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凝重。
“颠覆青云宗！”王浩喘着粗气，眼中满是疯狂的恐惧，“赵坤的计划，是在下个月的‘青云大典’上发动叛乱！届时，宗门所有长老和精英弟子都会齐聚主峰，防备最是松懈。他会联合幽冥宗的内应和潜伏在外的势力，里应外合，一举控制宗门高层！”
“他……他还想夺取宗门至宝——青云剑！”王-浩像是要将功赎罪一般，把自己知道的一切都抖了出来，“他说，青云剑中，封印着青云宗的千年气运和开派祖师的一道剑魂。只要得到它，不仅能让幽冥宗实力大增，还能彻底断了青云宗的根基！”
一个庞大而恶毒的阴谋，在王浩语无伦次的叙述中，渐渐清晰。
这已经不是私人恩怨，也不是派系斗争，而是关系到整个宗门生死存亡的惊天大局。
秦绝静静地听着，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赵坤会对他这个小小的外门弟子，如此执着地赶尽杀绝。因为自己的存在，很可能在无意中，威胁到了他这个潜伏了数十年的庞大计划。
他沉默了片刻，在识海中联系了江晚星。
【情报已确认。赵坤，幽冥宗卧底，计划在大典叛乱，夺取青云剑。】
柴房里，江晚星看着光幕上弹出的信息，啃灵果的动作停了下来。她好看的眉毛微微蹙起，似乎也没想到，只是想钓条小鱼，结果却扯出了一头深海巨鲨。
【知道了。】她回了三个字。
收到回复，秦绝切断了联系。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已经瘫软如泥的王浩。
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那么，这个人，该如何处置？
王浩感觉到秦绝身上散发出的杀意，吓得魂不附体，他涕泪横流地磕着头：“别杀我！秦绝师兄！不，秦绝大爷！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留我一命，我愿意给你当牛做马！我还有用，我还有用啊！”
秦绝看着他，眼神幽深，看不出在想什么。
良久，他缓缓开口。
“当牛做马就不必了。”
王浩心中一喜，以为他要放过自己。
然而，秦绝的下一句话，却让他如坠冰窟。
“不过，你说的对。”秦绝的嘴角，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你确实……还有最后一点用处。”
他伸出手，一把抓住了王浩的头发，将他惊恐万分的脸提到了自己面前。
“在去见长老之前，我需要一份更有说服力的‘投名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