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在冰脊凹陷处打着旋，像无数把钝刀子刮擦着头盔。林峰蜷缩在雪窝里，观测仪的目镜紧贴着右眼，风雪让热成像画面不断抖动，但那几个红点依旧清晰——三个，呈不规则的三角分布，距离预警站主体建筑约八百米，紧贴着一处隆起冰层的背风面。
绝对伏击阵型。
“鹰巢，石头确认，热源三个，位置固定，无移动迹象。”林峰压着声音，喉头血腥味更浓了，“建议使用振动传感器复核。”
频道里传来电流嘶声，接着是秦锋的声音，冷静得可怕：“技术组，释放微型无人机，低空掠过该区域。突击组，向三点钟方向冰裂迂回，避开正面。石头，继续监视，有任何变化立即报告。”
“明白。”
林峰咬紧牙关，左臂石膏传来的胀痛越来越明显，可能刚才着陆时的撞击造成了内部出血。外骨骼的温控系统在全力运转，但寒冷依然透过层层防护往骨头缝里钻。头盔显示屏上，他的体温已经跌到35.1c，心率却维持在每分钟120次以上——身体在拼命产热，但消耗的是他本就不多的储备。
观测仪的视野里，预警站那栋三层楼高的灰色建筑像墓碑般矗立。表层覆盖着厚厚的冰凌，几个窗户黑洞洞的，其中一扇窗框有明显的金属加固痕迹。建筑物侧面，有一道几乎被积雪掩埋的、通往地下的斜坡入口，此刻正敞开着约一米宽的缝隙，像是张开的黑色嘴巴。
秦锋的队伍正在向那个入口渗透。两个绿色光点——代表技术组——停在入口外侧约三十米处的一片机械残骸后。另外六个绿色光点呈扇形散开，占据着周围几个制高点或掩体。动作很慢，每一步都小心翼翼。
突然，林峰观测仪的热成像画面边缘，预警站屋顶的积雪下方，一个极其微弱、几乎与环境温度融为一体的狭长红点，极其缓慢地转动了大约五度角。
那是什么？屋顶狙击位？还是自动武器站？
“鹰巢，石头报告，预警站屋顶，十一点方向，积雪下有活动热源，疑似固定防御武器。”
秦锋的回应几乎同时传来：“收到。技术组，优先扫描屋顶结构。突击组，暂停前进。”
几秒钟后，技术组那名女专家的声音在频道里响起，带着一丝紧绷：“确认屋顶有金属反应，结构分析显示为……老式‘毒刺’防空导弹发射架改装的自动哨戒机枪平台，但热能信号极弱，可能处于低功耗待机或故障状态。”
老式“毒刺”改装？北约早期预警站的标准配置？但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而且热信号这么弱……
林峰的脑子飞快转动。不对劲。如果这里是“方舟”关联技术的据点，防御系统应该更先进，而不是用这种几十年前的老古董。除非……
“鹰巢，石头建议，”林峰嘶声道，“那三个冰原伏击点，和屋顶的武器平台，可能不是一伙的。武器平台太旧，伏击点的人却藏得很好。可能是两拨人，或者……有人在用旧装备当幌子。”
频道里沉默了两秒。
“有道理。”秦锋的声音更沉了，“技术组，重点扫描伏击点区域地面以下。突击组，准备应对多方向袭击。石头，你继续盯住屋顶和伏击点，一旦有异动——”
话音未落。
“砰！”
一声闷响，不是枪声，更像是什么重物砸在冰面上的声音。紧接着，林峰观测仪中，距离预警站入口最近的那个绿色光点——是大刘——猛地向侧面扑倒，他原先位置的地面炸开一团雪雾！
“地雷！触发式！”大刘的声音在频道里炸开，带着痛楚和愤怒，“左腿被破片擦伤，防弹插板挡住了大部分！”
“所有人静止！技术组，扫描地面！”秦锋低吼。
但变故接踵而至。
就在大刘触发地雷的瞬间，林峰观测仪里，那三个静止的冰原伏击点红点，突然同时动了！不是向预警站方向移动，而是——向三个不同的方向散开，速度极快，在热成像画面中拉出三道模糊的红线！
他们的目标不是秦锋的队伍！
而是……林峰所在的冰脊方向！
“操！”林峰瞳孔骤缩，几乎同时，他塞在背架里的微型振动传感器发出尖锐的蜂鸣——有大型物体正在从冰面下快速接近！
不是伏击秦锋他们，是伏击他这个“外围观察哨”！
“石头遭袭！至少三个目标从冰下向我靠近！”林峰对着麦克风嘶吼，身体已经本能地向雪窝深处蜷缩，右手拔出手枪，左手勉强抬起，用石膏臂挡在身前。
来不及等回应了。
“轰——！”
前方二十米处的冰面猛地炸开！破碎的冰块和积雪像喷泉般冲天而起，一个浑身覆盖着白色伪装、外形如同臃肿海豹的履带式小型载具从冰层下钻出！载具顶部的舱盖滑开，一个穿着全白色极地作战服、头戴封闭式头盔的身影探出上半身，手中端着一挺短管的无托式突击步枪，枪口瞬间锁定了林峰所在的雪窝！
没有喊话，没有警告。
“哒哒哒哒——！”
炽热的弹流撕裂风雪，打在冰脊上溅起一连串火花和冰屑！林峰在对方开火的瞬间已经向侧面翻滚，子弹擦着他原先位置的后方射入积雪，打出一个个深洞。
外骨骼的助力让他翻滚的动作比平时笨拙，但勉强躲过了第一轮扫射。他撞在雪窝内侧的冰壁上，后背伤口传来撕裂般的剧痛，眼前发黑。但他右手的手枪已经抬起，凭着肌肉记忆和多年训练形成的条件反射，朝着那个白色载具的方向扣动了扳机！
“砰！砰！砰！”
三发点射。92式手枪在极低温环境下性能下降，子弹轨迹有些飘，但其中一发还是打在了载具的侧面装甲上，溅起一簇火星。
对方显然没料到这个看起来奄奄一息的“观察哨”还有反击能力，动作顿了一下。就这一下，给了林峰喘息的机会。
“石头！报告情况！”秦锋的声音在频道里炸响，背景里传来激烈的交火声——预警站方向也打起来了！
“一个……小型冰下载具……已接火！”林峰喘着粗气回答，同时再次扣动扳机，压制那个试图从载具里完全钻出来的敌人。
但另外两个振动传感器的蜂鸣声也响起了——另外两个伏击点的人，正从左右两侧包抄过来！
三面受敌，重伤在身，装备简陋。
绝境。
林峰的脑子却异常清醒。对方没有直接用重火力覆盖，而是选择近距离突袭，说明他们想抓活的，或者至少想确认他的身份。而且，从载具和装备看，不是北约制式，也不是“方舟”那种生物质风格，更像……某种私人定制或小作坊改装的玩意儿。
“守护者”提到的“第三方”？
没时间细想了。左侧的雪地里，一道白色身影如同鬼魅般跃起，手中握着一把闪烁着蓝光的、像是电击枪的武器，朝着林峰扑来！
林峰身体向后猛仰，同时右手手枪调转枪口——
“砰！”
子弹打空了，打在对方身侧的冰面上。那人动作极其敏捷，侧身滑步，电击枪的枪口已经逼近到林峰面前不到两米！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咻——！”
一声极其轻微的破空声。扑向林峰的那个白色身影猛地一顿，头盔侧面炸开一团血花，整个人像被无形的大锤砸中，向后仰倒，手里的电击枪脱手飞了出去。
狙击？哪来的狙击？
林峰还没反应过来，右侧也传来一声闷响和短促的惨叫——另一个包抄过来的敌人，也在跃起的瞬间被不知道从哪儿射来的子弹击中大腿，惨叫着摔进雪地。
唯一剩下的，就是那个从载具里钻出来的敌人。他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精准狙击吓住了，猛地缩回载具，舱盖“砰”地关闭，履带疯狂转动，载具开始向后倒车，试图重新钻回冰下！
但来不及了。
“轰——！”
一枚火箭弹拖着白烟，从冰脊后方的某个高处射下，精准地命中了载具的尾部发动机舱！爆炸并不剧烈，但足够让那台小型载具瘫在原地，尾部冒出黑烟，履带空转。
一切发生在不到十秒钟内。
林峰靠在冰壁上，剧烈喘息，看着眼前一片狼藉的战场：一个敌人被爆头，一个被打断腿在雪地里呻吟，载具瘫痪冒烟。而他自己，除了翻滚时撞到的伤痛，竟然毫发无损。
谁干的？
他猛地抬头，看向火箭弹射来的方向——冰脊更高处，大约一百米外的一个冰锥后面，一个披着白色伪装网的身影正缓缓站起，肩上扛着一具用完的火箭发射筒。那人摘下脸上的雪镜，露出一张平静无波的脸。
是“隼”。
他怎么在这儿？他不是应该跟秦锋一起在预警站那边吗？
“隼”没有解释，只是对着林峰做了个“待在原地”的手势，然后快速从冰锥后滑下，朝着那个腿部中弹、正在雪地里挣扎的敌人冲去。他的动作快得不可思议，在风雪中几乎留下残影，几秒钟就冲到那人面前，一脚踩住对方试图掏枪的手，然后俯身，用一把奇特的、刃口泛着暗蓝色光芒的匕首，抵住了对方的喉咙。
林峰耳机里传来“隼”平静的声音，不是公共频道，是单独连线：“问几句话。你继续警戒。”
话音落下，“隼”已经用匕首挑开了那人头盔的面罩，露出一张西方人的、因疼痛和恐惧而扭曲的脸。
“谁派你们来的？”隼”的声音冰冷，用的是英语，“预警站里有什么？”
那人嘴唇哆嗦着，眼神乱瞟，突然猛地咬牙——
“隼”的反应更快，匕首一翻，刀柄狠狠砸在那人下颌，打断了他可能咬毒自尽的动作，同时另一只手闪电般掐住对方脸颊，手指探入口腔，抠出了一颗嵌在后槽牙里的微型胶囊。
“老套。”“隼”甩掉胶囊，匕首重新抵上喉咙，“回答。”
“我……我不知道……我们只是受雇……看守外围……防止任何人靠近……”那人用带着口音的英语断断续续地说，“里面……里面我们没进去过……雇主不让……只有‘工程师’们能进去……”
“工程师？长什么样？有什么特征？”
“不……不知道……他们都穿着封闭防护服……看不到脸……说话用合成音……他们大概……一周前来的……带着很多设备……”
“雇主是谁？”
“不……不知道……钱是通过加密账户打的……任务只说在这里守着，杀掉或活捉任何靠近的陌生人……”
“隼”盯着他看了几秒，似乎判断出对方没有更多价值，匕首一挥，刀背敲在对方颈侧，那人眼睛一翻，晕了过去。
接着，“隼”走向那台瘫痪的载具，用匕首撬开变形的舱盖。里面还有一个敌人，已经撞晕了。“隼”将他拖出来，同样搜身、检查口腔，然后捆住手脚，扔在雪地里。
做完这一切，“隼”才转身走回林峰所在的雪窝，蹲下身，看着他。
“能走吗？”隼”问。
林峰咬牙点头：“能。”
“秦锋那边遇到麻烦了。”隼”语气依旧平淡，“预警站地下有完整的自动化防御系统，还有至少六个武装守卫，装备精良，不是这些外围杂鱼能比的。他们被拖住了。”
林峰心一沉：“沈皓的时间——”
“我知道。”隼”打断他，从怀里掏出一个比手机略小的黑色平板，屏幕亮起，显示着一幅预警站地下结构的简化剖面图，其中几个区域被标红，“这是‘守护者’之前渗透获取的旧结构图，不一定完全准确，但大致靠谱。红色区域是可能有‘神经重构协议’相关数据或设备的地方。”
他指了指其中一个位于地下二层的、标着“核心服务器阵列”的红区：“这里可能性最大。但通往那里的主通道被防御系统和守卫封死了。秦锋他们正在强攻，但需要时间。”
“你有别的路？”林峰盯着他。
“隼”点了点头，手指在平板上滑动，画面切换到预警站侧后方：“这里，地下排水系统的备用检修口，已经被冰雪掩埋多年，守卫大概率不知道。结构图显示，它连通地下二层的废弃管廊，从管廊可以迂回到达服务器阵列后方。”
他抬头看林峰：“但那条路，我一个人走不了。管廊部分地段坍塌，需要爆破开路，还要应对可能残留的老式陷阱。我需要一个能开枪、能爆破、还能在关键时刻不拖后腿的人。”
林峰懂了。“隼”绕回来救他，不只是为了救他，更是因为需要他当这个“搭档”。
“我能行。”林峰的声音嘶哑，但斩钉截铁。
“隼”看了他两秒，目光落在他左臂石膏和苍白的脸上，没说什么，只是从自己背包里取出一个小型医疗包，抽出一支预充式的强效兴奋剂和镇痛剂混合注射液。
“这东西能让你暂时感觉不到疼痛，提升反应速度和力量，但效果只有四十分钟。之后会有严重脱力和加倍痛楚的反噬。”隼”将注射器递给他，“用不用，你自己决定。”
林峰没有任何犹豫，接过注射器，扯开病号服领口，对着颈部静脉扎了进去。冰凉的液体涌入血管，几秒钟后，一股灼热的力量感从心脏泵向四肢百骸，疼痛像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虚幻的轻盈和清晰。
他深吸一口气，撑着冰壁站起来，活动了一下手脚。外骨骼的辅助似乎也更顺畅了。
“走。”林峰说。
“隼”点头，将平板塞回怀里，转身朝着冰脊侧后方走去。林峰紧随其后，两人一前一后，很快消失在愈发狂暴的风雪中。
耳机里，秦锋那边的交火声依然激烈，偶尔传来队员的吼声和爆炸的闷响。
时间，在冰原的咆哮和地下的厮杀中，继续无情流逝。
沈皓的窗口期，还剩不到二十七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