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斗警报的蜂鸣如同钢锥扎进耳膜，红光在狭窄的舱道里疯狂旋转。“深渊”号庞大的身躯猛地一震，开始紧急变向、下潜。林峰差点从轮椅上被甩出去，右手死死抓住沈皓病床的护栏。左臂石膏撞在金属床架上，传来一阵钝痛。
“固定病人！所有非战斗人员系好安全带！”医疗兵吼着，和护士一起用束带将沈皓固定在床上，又把林峰的轮椅推到墙角，用扣锁卡死。
舱壁上的广播持续传来艇长紧绷的声音：“确认目标为北约‘弗吉尼亚’级攻击核潜艇，舷号不详。对方已开启主动声纳照射！重复，对方已开启主动声纳！这不是演习！”
主动声纳照射，等于拿探照灯直接怼脸。这是赤裸裸的挑衅和攻击前兆。
深海之下，两艘代表着当今世界最尖端水下杀戮技术的钢铁巨兽，在冰冷的黑暗中对峙。一方要回家，另一方显然不打算让路。
林峰的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敲击。他经历过无数次枪林弹雨，但在深海潜艇里感受这种寂静中的致命威胁，还是第一次。这里没有闪转腾挪的空间，没有近身搏杀的机会，只有钢铁、水压、和谁先按下发射钮的死亡抉择。
“嗡——嗡——”对方的主动声纳脉冲如同巨锤，一下下敲在“深渊”号的艇壳上，在舱室内引起低沉的共鸣，震得人牙齿发酸。每一个脉冲，都像是在测量、在锁定。
“释放第一组声学诱饵！左满舵，深度增加一百，全速前进！”艇长的指令通过广播传来，冷静得可怕。“深渊”号艇身再次倾斜，加速下潜。林峰能听到艇艏鱼雷管注水、准备发射的隐约水声，以及更远处，诱饵弹被射出后模拟螺旋桨噪音的嗡鸣。
这是一场无声的、高科技的猫鼠游戏。每一步都关乎生死。
医疗区的门滑开，秦锋大步走了进来，脸色铁青，手里拿着一个加密通讯平板。他先看了一眼被固定的沈皓和林峰，确认无碍，然后快步走到林峰面前，将平板屏幕转向他。
上面是一张经过处理的声纳轮廓图，旁边有密密麻麻的数据流。秦锋指着一个闪烁的红点：“‘弗吉尼亚’级，距离我们不到八海里了。它卡在我们返航的主航道上，航速二十节，摆明了是拦截。”
“能绕开吗？”林峰问。
“海底地形复杂，但适合大艇机动的通道不多。对方显然研究过我们的可能路线。”秦锋眼神冰冷，“更麻烦的是，声纳监测到另外两个微弱的水下接触信号，在我们侧后方十五到二十海里外游弋，特征模糊，但大概率是北约的‘洛杉矶’级或者‘机敏’级。他们布了个三角口袋。”
三对一。还是在对方预设的拦截区。
“打还是跑？”林峰直截了当。
“跑不过。‘弗吉尼亚’级静音性能和速度都优于我们。”秦锋的手指在平板上滑动，调出另一幅海图，“但也不能打。一旦交火，就是国际事件，正中他们下怀。他们现在巴不得我们开第一枪。”
“那怎么办？等死？”
秦锋没回答，而是切换了通讯频道，低声对着麦克风说了几句。很快，广播里传来新的指令：“所有战斗岗位注意，准备实施‘气泡幕’干扰战术！鱼雷管一到四号装填特种干扰弹！舵手，保持当前航向和深度，速度降至五节！”
“气泡幕？”林峰对这个术语不熟。
“高强度气泡发生器，能在短时间内制造大片水下气泡墙，严重干扰主动声纳和鱼雷的声学导引头。”秦锋快速解释，“这是我们为数不多的非致命性对抗手段之一，但效果持续时间短，而且会暴露我们的精确位置。”
这是要拼一把隐秘机动，利用干扰制造的短暂窗口，从对方眼皮底下溜过去。
“成功率多少？”
“看运气，看对方指挥官有多谨慎，也看……”秦锋顿了顿，看向舷窗外无边的黑暗，“有没有别的变数。”
就在这时，林峰注意到，隔壁床上沈皓的手指又动了一下，这次幅度更明显，甚至带动了整个手掌轻微抬起，然后落下。
“秦队！沈皓！”林峰急声提醒。
秦锋和医疗兵立刻围了过去。沈皓的眼皮在剧烈颤动，呼吸变得急促了一些，监护仪上脑电波活动的曲线开始出现不规则但活跃的波动。
“有苏醒迹象！但过程可能很混乱，注意防护！”军医提醒。
秦锋俯身，凑近沈皓耳边，声音沉稳有力：“沈皓！我是秦锋！听着，你现在安全了，在‘深渊’号上！林峰也在！能听见吗？如果能，动一下手指！”
几秒令人窒息的等待后，沈皓的右手食指，缓慢而清晰地弯曲了一下。
秦锋和林峰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动和一丝希望。
“好！很好！慢慢来，别急！”秦锋继续引导，“你现在很虚弱，不要强行睁眼或移动，慢慢恢复感知。我们都在。”
沈皓的手指又动了两下，像是回应。
但紧接着，他整个身体突然开始轻微地抽搐，眉头紧锁，脸上露出痛苦的神情，喉咙里发出含糊的“嗬嗬”声。
“神经恢复期的正常反应，可能有记忆或感知混乱！”军医快速说道，“需要镇静剂吗？”
“不，再观察一下。”秦锋阻止，紧紧盯着沈皓的脸，“沈皓，是不是想起什么？关于‘方舟’？关于陈天虎？”
沈皓的抽搐加剧，嘴唇翕动，却发不出完整的音节。他的右手猛地抬起，在空中胡乱地抓握，然后指向舷窗外的方向，又无力地垂下。
“他在指什么？外面？”林峰疑惑。
秦锋却脸色一变，似乎想到了什么，立刻对着通讯器低吼：“声纳室！重点监测我们正下方和侧后方海底地形突变区域！有没有异常空洞、热源或人工结构信号？”
片刻后，声纳室回报：“艇长，正下方海底山脉发现一处不规则声学阴影区，规模不大，但反射特征异常，不像纯天然结构！热源信号微弱，但存在！”
几乎同时，广播里艇长的声音再度响起，带着一丝惊疑：“全体注意！检测到第三方位不明水下高速运动物体！方位0-9-5，距离二十链，速度……四十节以上！正在向拦截我艇的‘弗吉尼亚’级高速接近！特征无法识别！重复，特征无法识别！”
四十节！远超常规潜艇和鱼雷的速度！
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是敌是友？
“是那艘黑船？”林峰看向秦锋。
“不像……黑船的速度没这么快，而且它通常更隐蔽……”秦锋话音未落。
声纳监控员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目标……目标在接近‘弗吉尼亚’级约五链距离时突然分裂！分出三个更小的次级信号！‘弗吉尼亚’级紧急转向！释放干扰弹！他们被锁定了！”
深海之下，一场突如其来的猎杀上演！那个不明高速物体，竟然主动攻击了拦截“深渊”号的北约潜艇！
“它是在帮我们？”医疗兵愕然。
“未必。”秦锋眼神锐利，“可能是驱狼吞虎，也可能是清除障碍。不管是什么，我们的机会来了！艇长，趁现在，全速，从东南缺口穿过去！气泡幕干扰准备发射！”
“深渊”号如同被抽了一鞭子的海兽，巨大的艇身猛地加速，朝着“弗吉尼亚”级被迫转向露出的航道缺口冲去！艇艏，四枚特种干扰弹被高压气体推出，在前方水域轰然炸开，制造出大片翻滚的、充满气泡的水墙！
对方的主动声纳回波瞬间变得杂乱模糊。
“坐稳了！”秦锋低喝一声，抓住旁边的固定把手。
“深渊”号剧烈颠簸着，冲入自己制造的气泡幕中，沿着复杂海底山脉的阴影，全力突围。艇内，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听着声纳员不断报出的距离和方位。
“距离‘弗吉尼亚’级十二链……对方仍在应对不明攻击，无暇顾及我们……”
“侧后方两接触信号加速靠近！距离十五链！”
“不明高速物体与‘弗吉尼亚’级交火！检测到水下爆炸声！一次！两次！”
沉闷的爆炸声透过海水和艇壳隐约传来，像遥远的闷雷。
“穿过气泡幕！进入清洁水域！全速前进！”艇长的命令带着决绝。
“深渊”号将马力推到极限，向着南方狂奔。身后，那片冰冷的海域变成了混乱的战场，北约潜艇与不明强敌纠缠，“深渊”号趁机脱身。
不知过了多久，声纳员传来消息：“后方接触信号停止追击，转向返回交战区域。不明高速物体信号……消失。”
危机暂时解除。
医疗区内，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冷汗湿透了内衣。林峰感觉虚脱般靠在轮椅上，后背的烧伤火辣辣地疼。
沈皓的抽搐已经平息，再次陷入沉睡，但脸色似乎缓和了一丝。
秦锋走到舷窗边，望着身后那片重归黑暗的海水，眉头紧锁。“不明高速物体……分裂攻击……这技术，不像已知的任何国家……”
“会是‘守护者’的新武器吗？”林峰问。
“不知道。”秦锋摇头，“但今天这一出之后，北极这摊水，更浑了。北约吃了亏，丢了面子，还暴露了拦截意图，肯定不会善罢甘休。而那个帮我们……或者说，帮我们解围的东西，目的更加难测。”
他走回林峰身边，压低声音：“沈皓刚才的反应，加上声纳发现的异常海底结构……我怀疑，‘方舟’可能不是陈天虎唯一的据点。北极冰盖之下，或许还有我们不知道的东西。沈皓可能接触过相关信息，被抑制了。”
林峰心一沉。如果还有别的“方舟”，或者类似的东西……
“回去后，必须优先解决沈皓的唤醒问题。”秦锋斩钉截铁，“他知道的，可能比我们想象的更多，也更关键。”
这时，舱门再次滑开，那名负责“陪同”“隼”的士兵站在门口，对秦锋敬礼：“秦队，那位……‘游隼’同志请求见面，说有重要情报补充，关于刚才的不明攻击。”
秦锋和林峰对视一眼。
“带他去简报室。林峰，你也来听听。”秦锋说着，推起林峰的轮椅。
简报室内，“隼”已经等在那里，依旧是一脸平静，仿佛刚才的生死时速与他无关。
“你知道那是什么？”秦锋开门见山。
“不确定全部，但有一些推测。”“隼”缓缓道，“‘守护者’的数据库里，记载过一些未经验证的目击报告和零星技术特征。在极地深海水域，偶尔会出现无法识别的高速水下航行器，具备短时分裂、协同攻击的能力。他们内部称之为‘海幽灵’。”
“谁的？”
“没有定论。可能是某个大国未公开的绝密项目，也可能是……非国家行为体的造物。”“隼”看向秦锋和林峰，“更麻烦的推测是，这些东西可能与‘方舟’计划，或者类似计划流失的早期实验性技术有关。陈天虎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有这种疯狂想法的人。”
“你的意思是，可能有其他‘污染源’，或者说，其他疯子，在冰盖下藏了东西？甚至已经造出了可以实战的武器？”秦锋声音发寒。
“只是可能性之一。”“隼”点头，“今天这个‘海幽灵’攻击北约潜艇，也许是巧合，也许是刻意为之。但无论如何，它展示了我们认知之外的深海武力。这对所有人，包括‘守护者’，都是一个警告。”
简报室内一片寂静。刚摆脱狼群，又发现暗处可能潜伏着更诡异的猎手。
“沈皓的苏醒，是关键。”林峰打破沉默，看向“隼”，“‘守护者’的技术，或者信息，怎样才能拿到？”
“隼”沉默了片刻。“我需要联系上级。但前提是，你们必须证明价值，并且愿意接受……相应的条件和约束。这不是交易，更像是……风险共担的协议。而且，时间可能不站在我们这边。沈皓的神经抑制状态拖得越久，完全恢复的可能性就越低，即便唤醒，也可能留下不可逆的损伤。”
“需要多久能得到答复？”秦锋问。
“抵达你们的港口前，我会尝试。”“隼”起身，“但别抱太大希望。‘守护者’的行事准则，难以预测。”
他离开了简报室。
秦锋一拳砸在金属桌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妈的，一环扣一环，没完没了！”
林峰看着舷窗外不断掠过的黑暗，右手缓缓握紧。兄弟躺在那里，记忆里藏着钥匙；强敌环伺，暗处还有诡影；一个神秘组织握着可能唤醒兄弟的技术，却要谈条件……
深海归途，看似脱险，实则每一步都踏在更深的迷雾和危机之上。
猎刃的獠牙，需要在真相浮出水面之前，磨得更加锋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