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渊”号像一头沉默的巨鲸，在北极圈冰冷的深水中向着南方潜航。艇内，除了动力系统低沉的嗡鸣和管道内液体循环的细微声响，便只剩下一种压抑的寂静。任务完成了，又似乎没完成；人救回来了，却带着更多的谜团和伤痕。
医疗区里，林峰躺在病床上，盯着头顶单调的金属天花板已经快一个小时了。左臂的石膏沉甸甸的，后背的烧伤在镇痛泵的作用下变成持续的、闷闷的灼痛。身体动弹不得，脑子却停不下来。
“方舟”最后崩塌的画面，沈皓苍白安静的脸，“教授”那混合着机械与疯狂的嘶吼，还有那艘神秘黑船暗红色的“独眼”……像破碎的电影胶片，在脑海里反复播放。
隔壁床上，沈皓依旧沉睡。呼吸平稳，监护仪上的数字规律跳动，但就是醒不过来。军医说他的神经活动处于一种被深度抑制的状态，类似人工冬眠，但具体用了什么技术、如何安全唤醒，需要更专业的设备和专家会诊。
“妈的……”林峰低声骂了一句，想用右手捶一下床板，却牵动了后背的伤，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舱门滑开，秦锋端着一个军用饭盒走了进来，脸色依旧不怎么好看，但比之前少了些紧绷。他把饭盒往林峰床边的小桌板上一放，发出“哐当”一声。
“吃饭。流食，营养剂。”秦锋言简意赅，“不想饿死就吃了。”
林峰看了一眼那糊状的东西，没什么胃口，但还是用右手拿起勺子，慢慢往嘴里送。味道谈不上，就是维持生命的东西。
秦锋拉过椅子坐下，目光扫过沈皓，又回到林峰身上。“刚和总部进行了加密通讯。两件事。”
林峰停下勺子。
“第一，关于‘隼’。”秦锋压低声音，“总部的秘密档案库里有他，但权限极高，连我也只能看到代号和部分模糊履历。代号‘游隼’，隶属一个不存在的‘第四特别事务办公室’，直接向最高层负责。他的任务是最高机密，具体内容不详。但档案里有一句备注：‘必要时，可信任，但需保持距离。’”
可信任，但需保持距离。林峰琢磨着这句话。这解释了他为何既帮他们，又充满谜团。
“他现在在哪？”
“单独舱室，有专人‘陪同’。很配合，除了要了点基础的医疗和食物，就是睡觉，或者对着舷窗外的海水发呆。”秦锋顿了顿，“他提出，在靠岸前，想和你单独谈谈。”
林峰点头：“可以。”
“第二件事，”秦锋的语气更沉，“总部通报，北约方面在北极区域的军事活动突然升级。一支由驱逐舰、护卫舰和攻击核潜艇组成的混合舰队，正在我们西南方约三百海里的国际水域进行‘反潜演习’，航向和速度……有意无意地，和我们的返航路线存在重叠。另外，卫星侦测到，格陵兰和冰岛的北约空军基地，有多架p-8A反潜巡逻机和F-35战斗机加强了战备值班。”
“冲我们来的。”林峰用的是肯定句。
“大概率是。”秦锋眼神冷硬，“‘方舟’毁了，他们丢了个重要的前沿据点，还损失了一架‘海妖’。这笔账，他们不会轻易算了。更麻烦的是，我们击毁他们直升机时，那艘黑船插了手。他们现在恐怕也摸不清那黑船的底细，但肯定把这笔账也先记在我们头上。”
“能甩开吗？”
“正在尝试改变深度和航向，利用海底地形和水文条件规避。但‘深渊’号不是专门为了隐蔽潜航设计的，速度也不占优。如果对方铁了心要围堵，会很麻烦。”秦锋站起身，“你现在的任务就是养伤，别的不用操心。真有需要你动的时候，你这一身伤也动不了。”
他说完，转身离开了医疗区。
林峰慢慢吃完那盒没什么味道的流食，把勺子扔回饭盒。脑子里乱糟糟的。北约的围堵，神秘的黑船，身份成谜的“隼”，昏迷的沈皓，还有不知死活的“教授”……像一团乱麻。
他强迫自己冷静，把思绪拉回当下。当务之急，是搞清楚“隼”知道什么，以及……沈皓到底怎样才能醒过来。
几个小时后，在秦锋的默许和“陪同”人员的监视下，林峰被允许坐在轮椅上，来到了“隼”所在的独立舱室。舱室不大，陈设简单。“隼”已经换了身干净的病号服，脸上的焦黑和血污被清理掉，露出下面苍白但轮廓分明的脸，看起来三十多岁，左边眉骨处有一道旧疤，让他的眼神显得更加锐利。他正靠在床上，望着舷窗外幽暗的海水，听到动静才转过头。
“气色比在水里时强点。”林峰先开口，语气谈不上热络。
“彼此彼此。”“隼”的声音也依旧平静，没什么起伏，“坐。”
那名陪同的士兵退到舱门外，但没有关门，保持着能听见对话的距离。
“你想谈什么？”林峰直入主题。
“隼”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看了林峰几秒，才缓缓道：“‘逻格斯之钥’生效了。‘方舟’的中央控制系统和大部分外围节点已经彻底锁死，核心数据库被逻辑病毒覆盖、擦除。陈天虎几十年的积累，至少数字化部分，完了。”
林峰心头一震。他果然知道钥匙的事。
“那艘黑船，和给你钥匙的人，是一伙的？”林峰问。
“可以这么理解。”“隼”没有否认，“他们自称‘守护者’，或者按陈天虎的说法——‘清道夫’。他们的理念和陈天虎的‘方舟’计划截然相反，认为任何试图用非自然手段强行干预、‘净化’人类进化路径的行为，都是必须清除的‘错误’和‘污染’。陈天虎和他的‘方舟’，是他们在北极圈内锁定的最大‘污染源’。”
“所以他们利用我，去摧毁‘方舟’。”
“互惠互利。”“隼”淡淡道，“你需要破坏‘方舟’救你兄弟，我们需要一个能潜入核心的‘探针’。你的身体数据、战斗记录、尤其是对‘方舟’内部环境的初步适应性和破坏性思维，在他们评估中，符合‘临时探针’的部分要求。当然，风险极高，所以他们准备了后手——你体内的纳米单元。”
林峰摸了摸后颈，那里依旧没有任何异样感，但知道有东西在体内，总让人不自在。
“这玩意儿，怎么取出来？”
“任务完成后，到达指定安全点，会有解除程序。”“隼”看了他一眼，“前提是，你没有试图泄露关于‘守护者’的核心信息，或者对他们构成直接威胁。”
“威胁？”林峰冷笑，“我现在这样子，能威胁谁？”
“隼”没有接这个话茬，转而说道：“关于你兄弟沈皓。陈天虎对他进行的，不是简单的囚禁或洗脑。那是一种更高级的神经接驳和意识抑制技术，目的是将他作为‘纯净的意识容器’或‘共鸣基底’，用于与他筛选出的‘完美原型体’进行最终的意识融合与覆盖，试图创造出兼具强大战斗本能和绝对服从逻辑的‘新人类指挥官’。”
林峰的手指猛地攥紧了轮椅扶手。“覆盖？妈的……”
“幸运的是，你们破坏‘方舟’核心时，干扰了那个进程。沈皓的意识没有被覆盖，但抑制非常深。常规手段很难唤醒。”“隼”停顿了一下，“‘守护者’那里，可能有相关的唤醒技术或信息。但那是他们的核心机密之一，获取条件……会很苛刻。”
“什么条件？”
“我不知道。那不是我权限范围内能接触的。”“隼”摇头，“我只是‘游隼’，负责特定区域的侦察、评估，以及在必要时引导‘探针’或执行清理任务。更高层级的交易和决策，与我无关。”
林峰盯着他：“那你到底是什么人？那个‘第四特别事务办公室’？”
“隼”的嘴角似乎极轻微地扯动了一下，像是在自嘲：“一个名义上不存在，但总需要有人去处理那些‘不存在’的麻烦的地方。我的过去……不重要。你只需要知道，在对抗陈天虎和类似威胁这一点上，我们目前目标一致。”
舱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深海潜航的低频噪音。
“那艘黑船，这次帮了我们，下次呢？”林峰换了个问题。
“取决于‘守护者’对局势的判断，以及你们的价值。”“隼”的回答很现实，“他们不是盟友，更像是……有共同敌人时的临时合作者。他们的终极目标是清除所有‘污染源’，如果他们认为你们，或者你们的某些行为构成了新的‘污染’，态度会立刻改变。”
“比如？”
“比如，如果你们试图大规模研究或利用‘方舟’残留的生物技术；比如，如果你们的高层有人表现出类似陈天虎的倾向；”“隼”的目光平静却锐利，“再比如，如果你们那位秦锋队长，或者你，因为沈皓的事情，做出某些不理智的、可能引发不可控后果的决定。”
这话带着隐隐的警告。
林峰沉默了几秒，突然问：“‘教授’……陈天虎，真的死了吗？”
“隼”这次沉默的时间更长。“神谕大殿最后的能量读数显示，他的生命体征在坍塌前急剧衰减到近乎消失。但‘近乎’不是‘绝对’。以陈天虎对自己身体的改造程度和对‘方舟’内部结构的熟悉，有一线生机逃离核心区域，并非完全不可能。尤其是，如果有外部接应的话。”
“外部接应？”林峰皱眉。
“那艘黑船出现前，我们监测到‘方舟’附近有极其短暂、难以识别的微弱信号交换。无法确定内容，也无法锁定来源。”“隼”缓缓道，“也许是‘守护者’在确认情况，也许是……别的什么人。”
更多的谜团。
谈话似乎无法再获得更多关键信息。林峰知道，“隼”告诉他的这些，可能只是冰山浮出水面的部分，甚至可能是有选择性的透露。
“最后一个问题，”林峰看着“隼”，“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按照你们的风格，不是应该保持神秘，让我继续蒙在鼓里当‘探针’吗？”
“隼”这次很认真地看了林峰一眼，那眼神里似乎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东西，有审视，有评估，甚至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
“因为，你和你兄弟，还有秦锋他们，是从那个地狱里活着爬出来的。你们见过‘污染’最狰狞的样子，也亲手摧毁了它的一部分。”“隼”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有些信息，告诉你们，比瞒着你们，可能对未来更有用。当然，这也是我个人的判断。也许……是错误的。”
他说完，重新将目光投向舷窗外无边的黑暗海水，不再说话。
林峰知道谈话结束了。他操控轮椅，调转方向，离开了舱室。那名陪同士兵重新关上了门。
回到医疗区的路上，林峰的心情更加沉重。“隼”的话印证了许多猜测，也带来了更多不安。沈皓的唤醒需要未知的条件，“守护者”是敌是友难以预料，“教授”生死未卜，北约围堵在即……
经过沈皓床边时，他停下轮椅，用右手轻轻碰了碰沈皓放在被子外的手。冰凉。
“兄弟……”林峰低声说，“不管用什么办法，我一定把你弄醒。咱们说好的，要一起回去。”
沈皓的手指，似乎微不可查地动了一下。
林峰愣了一下，以为自己眼花了。他屏住呼吸，紧紧盯着。几秒钟后，沈皓的手指又轻轻蜷缩了一下，幅度很小，但确实动了！
“军医！！”林峰猛地扭头，对着医疗区门口嘶声喊道，声音因为激动而变形。
值班军医和护士立刻冲了进来。
“他手指动了！我看见了！他动了！”林峰急促地说。
军医迅速检查监护仪，又翻开沈皓的眼睑查看瞳孔，然后用一个小手电照射他的眼睛。沈皓的眼球在眼皮下快速转动了几下。
“神经反射有恢复迹象！但意识尚未清醒！可能是深度抑制状态下的局部神经活动，也可能是初步苏醒的前兆！”军医快速判断，“需要继续密切观察！记录变化时间和特征！”
林峰的心狂跳起来，握着沈皓的手不肯放开。哪怕只是一丝微弱的反应，也像是漆黑深海中突然看到的一缕微光。
就在这时，艇内广播突然响起，传来艇长冷静但严肃的声音：
“全艇注意，全员进入一级战斗部署！重复，全员一级战斗部署！声纳接触不明水下目标，方位2-7-0，距离十五链，速度二十节，正在向我艇接近！特征匹配……疑似北约‘弗吉尼亚’级攻击核潜艇！”
“所有非战斗岗位人员，立即前往指定安全区域！医疗区做好抗冲击准备！”
平静的归途，瞬间被刺耳的战斗警报撕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