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万两千块!
整整一万两千块的现金,像一堵红色的墙,毫无征兆地立在眼前。
崭新的“大团结”散发出浓郁的油墨香,那股味道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烫得顾建军的眼皮都在发颤。
他这辈子,见过最多的钱,就是赵美兰从老家带出来的那两万。
可那是掖在怀里,藏在包里的。
远不如眼前这一整箱敞开的现金,来得更具侵略性。
顾建军的大脑瞬间被这片红色冲刷得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念头在疯狂回响:一个星期!美兰只用了一个星期,就赚了这么多钱!
这比他们整个村子所有人,不吃不喝干一年挣的钱加起来都多!
赵美兰的心脏也重重地跳了一下,但那份惊涛骇浪很快就被她强行压了下去。
她抬眼看向龙金彪,目光没有在钱箱上停留哪怕一秒,而是平静地摇了摇头。
“龙爷,您这份礼,太重了。”
“我不能收。”
龙金彪的眉梢动了一下,眼神里透出一丝玩味。
“哦?赵女士是嫌少?”
“不。”
赵美兰的目光迎上他,语气清晰而坚定:“我们是合作伙伴,不是谁施舍谁。”
“生意场上,规矩最大。说好了三七,那就必须是三七。”
她伸出手,在那片红色的海洋里,不带一丝留恋地数出了三十六张“大团结”。
三千六百块。
然后,她将那只装了八千四百块的皮箱,稳稳地推回到了龙金彪的面前。
“这是您应得的。”
“龙爷,我想跟您做的,不是一锤子买卖。”
“我希望我们的生意,能做十年,二十年。如果今天,我们为了这点钱乱了规矩,那这生意,也就到头了。”
她的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砸在顾建军的心上。
顾建军的心在淌血。
我的老天爷!那可是八千多块啊!能盖多少间大瓦房啊!
美兰是不是疯了?为什么要推回去!
可他看到赵美兰那不容置喙的眼神,所有涌到喉咙口的话,又被他死死地咽了回去。
龙金彪沉默了。
他用一种全新的目光打量着赵美兰,那眼神里有欣赏,有审视,最后,沉淀为一丝敬佩。
他龙金彪在鹏城这片地界上摸爬滚打半辈子,见过为钱插兄弟两刀的,见过得了点小利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的。
唯独没见过,在这样一箱现金面前,还能把“规矩”两个字说得如此清晰的。
尤其,对方还是一个女人。
“哈哈哈……”
龙金彪忽然爆发出一阵大笑,笑声里满是压不住的畅快。
“好!说得好!”
“赵女士,我龙金彪收回刚才的话,你不是什么财神爷,你是能统领千军万马的帅才!”
他不再坚持,朝福伯递了个眼色,示意把钱收下。
“既然赵女士是爽快人,那我也就不藏着掖着了。”龙金彪的笑意收敛,神情变得前所未有的严肃。
“电子表,是赚钱。但你我都清楚,这东西的门道太浅。”
“我们能做,别人很快也能做。我敢断言,不出三个月,鹏城遍地都是组装电子表的小作坊。”
“到那个时候,大家打价格战,一块表,最后可能连一块钱的利都保不住。”
赵美兰微微颔首。
这和林深当初的预判,完全一致。
“所以,”龙金彪的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像一头即将扑向猎物的猛兽,“我们必须抢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去做一个他们做不了的东西!”
他的眼神里,燃烧着一种名为野心的火焰。
“赵女士,你跟我交个底,除了电子表,你手里,还有没有更硬的‘方子’?”
正题,终于来了。
赵美兰知道,龙金彪这条过江龙的胃口,已经被她彻底吊了起来。
电子表这道开胃小菜,已经无法满足他了。
“有。”
赵美兰没有卖关子,直接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了另外几张叠得整整齐齐的图纸。
这几张图纸,比电子表的要复杂百倍,上面画满了密密麻麻的电路和零件符号。
这正是林深交给她的,关于双卡录音机的核心技术资料。
“龙爷,您知道现在年轻人最时髦的消遣是什么吗?”赵美兰展开图纸,问道。
“听邓丽君嘛。”龙金彪笑了,“我那个不成器的兔崽子,天天在家放,吵得我脑仁疼。”
“那您知道,一台能放邓丽君的录音机,在百货大楼卖多少钱吗?”
“一百多?还得要工业券,一般人想买都买不到。”
“没错。”赵美兰的手指,在图纸上一个复杂的电路结构上轻轻敲了敲。
“黑市上,一台倒爷从港城弄过来的三洋牌录音机,能炒到三百,甚至四百块!”
“而这东西,如果我们自己组装……”
她顿了顿,看着龙金彪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吐出下半句。
“您猜,成本能压到多少?”
龙金彪的呼吸,在这一刻骤然加重。
赵美兰竖起一根手指。
“五十块。”
“最多五十块!”
“嘶——”
即使是龙金彪这样见过大风大浪的人物,也控制不住地倒抽一口凉气。
五十块的成本,卖三百块?
这哪里是做生意。
这是印钞厂换了个名字!
“这……这东西,我们也能做?”他的声音因为激动,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能做。”赵美兰点头,随即话锋一转,“但是,比做手表,难一百倍。”
她指着图纸上的一个核心部件,条理清晰地说道:“第一,零件。录音机需要的零件有上百种,比手表复杂几十倍。很多核心部件,比如机芯和磁头,中强南那边根本没货,必须想办法直接从港城弄。”
“第二,也是最难的,”她又指着图纸上一片密集的电路图,“是人。”
“组装手表,是熟练工种,找些手巧的姑娘培训几天就行。”
“但组装录音机,是技术工种。这里面的电路焊接,要求极高,错一根线,就是一堆废铁。没有一个真正懂行的老师傅坐镇,我们就算把零件堆成山,也造不出一台能响的机器。”
“所以,我们现在面临两个最大的难题:稳定的货源,和懂技术的人。”
赵美兰把所有困难,清清楚楚地摊在了桌面上。
她要让龙金彪明白,这块肉虽然肥得流油,但上面全是骨头,想啃下来,得有崩掉牙的准备。
龙金彪听完,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货源,他能解决。他的船队,他那些走水路的人脉,就是干这个的。风险是有,但利润足够高,就值得冒。
但人……一个懂行的老师傅,这才是真正的麻烦。
这个年代,顶尖的技术人才全在国营大厂里,那是国家的人,捧着金贵的铁饭碗,谁会冒着丢掉一切的风险,跑到你这个连牌子都没有的私人工厂来?
“赵女士,你有什么想法?”他停下脚步,目光灼灼地看向赵美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