夸乌特莫克的话,像一道黑色的闪电,撕裂了禅房里诡异的平衡。
如果说,莫拉莱斯抛出的“一个帝国”是赌桌上的王炸,那么夸乌特莫克这句“所有信徒的命”,就是直接把整张赌桌都给掀了。
复仇?
要西班牙人在美洲所有信徒的命?
这是什么报价?这根本不是生意,这是来自地狱的诅咒!
李乘风两眼一翻,差点当场昏过去。他觉得今天一天受到的刺激,比他这辈子加起来都多。他现在不担心大明亡国了,他开始担心这个世界会不会下一秒就毁灭。
莫拉莱斯船长像见了鬼一样看着夸乌特莫克,他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能感受到对方话语里那种不共戴天的仇恨,那不是商业竞争,不是国家利益,而是一种用鲜血和灵魂浇灌出来的,最原始的恨意。
黑田长政和迪奥戈也懵了。他们本以为这是一场围绕利益的博弈,现在才发现,牌桌上还有一个根本不按常理出牌的复仇之神。
张伟脸上的笑容,也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地凝固了。
他静静地看着夸乌特莫克,看着他那双不再是死寂荒漠,而是燃起两团黑色火焰的眼睛。
张伟发现,自己可能犯了个错误。
他一直把夸乌特莫克当成一个“品牌”,一个“活广告”,一个可以用来撬动资本和人心的“工具”。他给了这个工具复仇的希望,却没料到,这个工具自己,生出了獠牙和意志。
而且,这胃口,开得比他还大。
“陛下,您这个……报价,有点超纲了。”张伟揉了揉眉心,难得地说了句实话,“我们株式会社是正经生意人,讲究的是投入产出比。您这个要价,成本太高,风险太大,而且……没法量化。”
“没法量化?”夸乌特莫克笑了,那笑容比哭还难看,“我的族人,我的人民,我的帝国,在你们眼里,就是一个可以量化的数字吗?科尔特斯用几百人,就灭亡了一个数百万人的帝国。现在,我要你们帮我,用整个美洲大陆的西班牙人,来偿还这笔血债。这个兑换率,很高吗?”
张伟哑口无言。
他发现,自己那套“一切皆可交易”的商业逻辑,在最纯粹的仇恨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他可以给夸乌特莫克复仇的力量,可以把西班牙人当成讨债的对象,但他从未想过,要进行一场彻头彻尾的,针对一个种族信仰的……灭绝。
那不是生意,那是疯了。
“咳咳。”张伟清了清嗓子,试图把话题拉回自己熟悉的轨道,“陛下,您的心情,我理解。但是,饭要一口一口吃,账要一笔一笔算。我们现在讨论的,是眼前这份情报的归属问题。关于您和西班牙帝国的长期债务纠纷,我们可以成立一个专项小组,慢慢谈,慢慢谈。”
他转向那三个已经快要石化的“竞价者”。
“三位,我们继续。不要被这些小插曲打断我们的商业进程。”
小插曲?
莫拉莱斯、迪奥戈和黑田长政心里同时骂开了。这他妈叫小插曲?
然而,夸乌特莫克并没有就此罢休。
他走到张伟身边,俯下身,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张,你忘了你刚才说的话了吗?”
张伟一愣。
“剩下……制定价格的人。”夸乌特莫克重复着他的话,“现在,我,也要成为那个制定价格的人。我的价格,就是他们的命。你如果做不到,那我们之间的‘合作’,还有什么意义?”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你所谓的‘复仇的力量’,如果只是帮你赚更多的银子,那不是复仇,是更大的侮辱。”
张伟沉默了。
他看着夸乌特莫克,第一次,他从这个亡国之君的身上,感受到了一股与自己相似的东西。
那种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将世界玩弄于股掌之上的……疯狂。
只不过,自己的疯狂,是为了利益。
而他的疯狂,是为了毁灭。
“好。”张伟突然笑了,他拍了拍夸乌特莫克的肩膀,“我喜欢你这个报价。很有精神。”
他站起身,走到禅房中央,环视着所有人。
“各位,拍卖会结束了。”
众人都是一愣。结束了?结果呢?谁赢了?
“因为,我决定,不卖了。”张伟摊开双手,脸上露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感到毛骨悚然的笑容,“这份情报,现在是我的私有财产。至于怎么用……那得看我的心情。”
他走到莫拉莱斯面前,这位西班牙船长紧张地向后缩了缩。
“莫拉莱斯船长,恭喜你,你保住了你的小命。但你也别高兴得太早。”张伟慢悠悠地说,“你和你的人,还有你的船,从现在开始,都是我的了。我会派人‘护送’你们,去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什么时候你们西班牙总督带着足够的诚意来赎人,我们再谈下一笔。”
他又转向迪奥戈。
“迪奥戈船长,你也一样。恭喜你,暂时不用被‘抹去’了。但是,你刚才那百分之十的利润,太没诚意。回去告诉你们澳门总督,我要五成。五年之内,葡萄牙在远东的所有贸易,利润我要一半。不然,这份情报的副本,明天就会出现在马尼拉总督的办公桌上。你自己选。”
迪奥戈张大了嘴,想抗议,却发现自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这是赤裸裸的敲诈,但他毫无办法。
最后,张伟的目光落在了黑田长政身上。
“黑田公子,你是个聪明人。”张伟的语气缓和了一些,“你父亲也是。所以,我给你们黑田家一个机会。”
他伸出三根手指。
“第一,黑田家治下所有矿山,特别是银矿,从今天起,由大明株式会社控股,我们占七成,你们三成。我们会提供最新的炼银技术,保证产量翻倍,你们不亏。”
“第二,黑田家所有港口,向株式会社无条件开放。我们的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们负责补给和安全。”
“第三,”张伟的笑容变得意味深长,“我要你爹,黑田官兵卫,帮我做一件事。他不是想‘问鼎天下’吗?机会来了。我要他,利用他和西班牙人的关系,把那支即将到来的舰队,给我……请到长崎来。”
“什么?!”黑田长政失声惊叫。
不只是他,连李乘风都跳了起来。
把那支无敌舰队请到长崎?他疯了吗?那是三十艘盖伦战舰,一万名精锐士兵!这是要引火烧身,把整个长崎,不,整个九州都变成战场!
“张大人,万万不可!”李乘风急得满头大汗,“此乃取死之道啊!”
“取死之道?不。”张伟摇了摇头,他的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癫狂的光芒,“这是……关门打狗之道。”
他走到墙边挂着的那副巨大的东亚地图前,拿起一支炭笔。
“你们看,西班牙人远道而来,他们人生地不熟,最大的优势,是船坚炮利。最大的劣势,是补给线漫长,且没有可靠的基地。”
“如果他们直扑天津卫,大明就算仓促应战,胜负也在五五之数。我们赢了,不过是惨胜。我们输了,就是国破家亡。”
“但是,”他用炭笔在长崎的位置,重重地画了一个圈,“如果,他们被‘骗’到这里来呢?”
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众人。
“在这里,我有岛津家的银子和武士,有福岛正则的水军,有黑田家的情报和地利,还有……”他指了指自己,“我有关账、收债、资产重组和……掀桌子的能力。”
“我会让这片大海,变成西班牙人最昂贵的坟墓。我会把他们的战舰,变成我的运输船。把他们的士兵,变成我的矿工。把他们的火炮,变成我‘武装催收部’的崭新装备。”
“莫拉莱斯船长,你不是想抹去葡萄牙人吗?可以。等我吞了这支舰队,我就有足够的实力,帮你实现愿望。当然,价格另算。”
“迪奥戈船长,你不是怕西班牙人吗?等我解决了他们,东方的海面上,就再也没有人能威胁到你了。当然,那五成利润,一分不能少。”
“黑田公子,你爹不是想当‘天下人’吗?帮我做成这笔生意,德川家康算什么?整个日本的未来,都得看我们株式会社的脸色。”
他最后,看向了夸乌特莫克。
“陛下,您不是要复仇吗?您不是要他们的命吗?”
张伟用炭笔,从长崎,一路划向了地图的另一端,那片遥远的新大陆。
“等我吃下这支舰队,我就送你一支新的舰队,一支由我们大明神机营炮手、日本武士、阿兹特克勇士组成的,真正的……复仇之师。”
“我答应你。用你想要的方式,去讨回你失去的一切。用他们的神的名义,去审判他们的信徒。”
张伟扔掉炭笔,张开双臂,像一个即将登台的演员,拥抱着他亲手搭建的,这个疯狂的舞台。
“诸位,欢迎来到……皇帝的棋盘。”
“现在,游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