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神谕的判决落下，那场在巴黎夜空中举行的“最后的晚餐”也随之结束。
没有人多说一句废话，没有质疑，也没有丝毫的犹豫。陆远的话音刚落，那台名为“神话”的精密战争机器便以恐怖的效率开始了运转。
最先消失的是周曼妮的全息投影。她只是冷静地点了点头，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留下了一句“请老板静候佳音”，影像便干脆利落地消散在空气中。对她而言，这只是又一项需要被完美执行的指令，与三个月前策划一场价值百亿的商业并购案，在本质上并无不同。可以想见，在接下来不到二十个小时里，横跨全球的金融网络、情报系统与医疗资源，都将因为她的一纸命令而被撬动。
紧接着，林婉清与安娜·李的投影也微微欠身，无声地退出了通讯。她们一个将要暂时放下对“神话”时尚品牌的宏伟构想，回归到那个冰冷而纯粹的生物基因领域，去完成一场远超当代医学伦理的“神迹”；另一个则会继续在内华达的漫天黄沙中，用钢筋与混凝土去构筑那座名为“虚空”的疯狂之城。她们是帝国基石的铸造者，虽然身处不同的战场，却同样在为同一个意志服务。
戈麦斯将军是最后一个行动的。这位法兰西的铁血将领站起身，对着陆远再次行了一个庄重的军礼，然后没有丝毫停留，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了套房。他的步伐沉稳而有力，仿佛带着钢铁碰撞的铿锵声。他将立刻返回位于巴黎郊外的秘密军事基地，那里，数千名只听从他一人命令的精锐士兵已经集结待命。一份代号为“加冕日”的特殊预案将被启动，确保在即将到来的大选之日，无论发生任何情况，通往爱丽舍宫的道路都将为新王扫清一切障碍。
偌大的皇家套房，在短短一分钟内，便从一个运筹帷幄的指挥中心，重新恢复了它原本的奢华与宁静。只剩下陆远、艾曼纽，以及隐匿在阴影中的秦岚。
刚才那场足以颠覆一个国家的会议所带来的激荡与震撼，依旧在空气中盘旋，让艾曼纽的心神久久无法平息。她的呼吸依旧急促，精致的黑色晚礼服下，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她看着陆远平静地收拾着茶具，只觉得眼前这个男人的身影，变得愈发高大而遥远，仿佛不再是凡人，而是行走于人间的神只。
她再也无法抑制内心的冲动，快步走到陆远身后，从背后用尽全力地抱住了他。她将滚烫的脸颊紧紧贴在他宽阔而坚实的背脊上，隔着一层薄薄的衬衫，感受着他平稳而有力的心跳。那是一种仿佛能掌控宇宙节律般的声音，让她纷乱狂热的思绪瞬间找到了锚点。
“我的神……您是我的神……”
她的声音破碎、颤抖，带着哭腔，像是在梦呓，又像是在宣誓。这不是一句奉承，而是从灵魂深处生出的，最虔诚的敬畏与臣服。她紧紧闭上眼睛，贪婪地嗅着他身上那股混合着淡淡茶香和男性气息的味道，仿佛要将自己整个人都融入他的身体里。一个月来所有的疲惫、紧张与恐惧，在这一刻都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化为了滚烫的泪水，浸湿了他的衬衫。
陆远没有回头，也没有推开她。他只是任由这个即将成为法兰西女王的女人，像个无助的孩子一样抱着自己，直到她的啜泣声渐渐平息。
然后，他才放下茶杯，用一种平淡如水的语气说道：“秦岚。”
“在。”阴影中的声音立刻回应。
“去书房，把卢梭的《社会契约论》拿来。”
艾曼纽闻言一愣，松开了环抱着他的手臂，有些不解地看着他。秦岚也有些意外，但她没有问为什么，只是身影一闪，便消失在了门后。
陆远拉开一把椅子，在巨大的落地窗前坐下，示意艾曼纽坐在他对面的地毯上。
“妆花了。”他看着她说道。
艾曼纽下意识地抬手去摸自己的脸，才发现泪水已经冲花了她精心描画的妆容。她有些狼狈，刚想说要去补妆，陆远却摇了摇头。
“不用。就这样，很好。”他看着她那张泪痕交错、带着几分脆弱与迷茫的脸，眼神里流露出一丝玩味，“比起完美无瑕的圣女，我更喜欢看到你现在这副……真实的样子。”
艾曼纽的心猛地一颤，低下头不敢再与他对视。
很快，秦岚拿着一本厚厚的法文原版《社会契约论》回来了。
陆远接过书，随手翻开，然后递给了跪坐在地毯上的艾曼纽。
“读给我听。”
“现在？”艾曼纽有些愕然地抬起头。
“对，现在。”陆远靠在椅子上，用一种舒服的姿F势，看着窗外的夜景，“从第一卷，第一章开始。用你刚才在电视上演讲的语调，不要带任何表演成分，就像一个学生在给我念书一样。”
艾曼纽不明白陆远的用意，但她不敢有任何疑问。她调整了一下呼吸，借着从落地窗透进来的城市光晕，用一种清澈而平稳的声音，开始了朗读。
“人生而自由，却无往不在枷锁之中。自以为是其他一切的主人的人，反而比其他一切更是奴隶……”
她的声音在静谧的房间里回荡，带着一丝经历了剧烈情绪波动后的沙哑。窗外是浮华喧嚣的巴黎之夜，窗内，一个即将成为女王的女人，赤着脚，跪坐在地毯上，为一个男人轻声朗读着两百多年前关于自由与主权的论述。
这一幕充满了某种荒诞而又迷人的反差。
陆远闭着眼睛，静静地听着。他并不是真的要听卢梭说了什么。他只是在用这种方式，打磨一件即将完成的作品。
他要将艾曼纽心中因成功而滋生的最后一丝浮躁与杂念，用这古老而理性的文字彻底洗刷干净。他要让她在成为“神”之前，先彻底变回“人”，一个完完全全属于他的“人”。只有彻底认知到自己的“工具”属性，她才能在接下来的舞台上，心无旁骛地扮演好那个“神”的角色。
夜色渐深，艾曼纽的朗读声如同涓涓细流，时而平缓，时而激昂。陆远就那么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也没有评价。直到她读完整整两卷，声音已经因为疲惫而变得嘶哑干涩时，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新的一天，到来了。
……
两天后。决战之日。
巴黎时间晚上八点，法国国家电视台一号演播厅。
这里已经变成了全法兰西乃至全世界的焦点。最后的总统大选电视辩论将在这里举行。闪光灯如同密集的星辰，上百家媒体的长枪短炮早已对准了舞台中央。空气中充满了紧张和期待的味道。
演播厅的后台，一间独立的贵宾休息室里。艾曼纽安静地坐在镜子前，任由来自神话时尚的顶级化妆师为她做最后的定妆。她穿着一件由林婉清连夜空运过来的白色长裙，款式极其简约，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只是用一种特殊的月光仿生纤维制成。那面料仿佛拥有生命，会随着她的呼吸和心跳，产生如同水波般的光影流动。
她看起来不像一个咄咄逼人的政客，更像一个即将走入神殿的圣女，纯洁、悲悯，带着一种超越尘世的美。
房门被轻轻推开，陆远走了进来。他身后跟着一脸肃穆的戈麦斯将军。
“都准备好了。”陆远走到她身边，看着镜中那张完美无瑕的脸，满意地点了点头。
“半小时前，”戈麦斯将军接过话，声音里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兴奋，“瑞士传来消息，‘神迹’已经发生。佩兰的儿子在接受了我们的‘慈善捐助’后，各项生命体征奇迹般地恢复了正常。佩兰本人在接到电话后，在医院的走廊里跪地痛哭了十分钟。我们的记者‘恰好’拍下了这一幕。”
“另外，佩斯先生，”他又补充道，“您交代的另一件事也办妥了。cIA法国站的那个蠢货，已经收到了我们送去的‘礼物’。据我们的人说，他看到那份关于美军在马里秘密部署‘食鸟蛛’电磁脉冲武器的详细报告后，吓得当场尿了裤子。他承诺会立刻向白宫汇报，建议他们停止一切对法国大选的干预，并献上了他个人最诚挚的‘友谊’。”
陆远闻言，只是淡淡一笑。一切，都在他的剧本之中。
“艾曼纽，”他低下头，凑到艾曼纽的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轻声说道，“记住我告诉你的。上去，不要看他，不要理会他说的任何话。你只需要看着镜头，看着你的人民。把你心中所有的情感——同情、怜悯、爱，都告诉他们。”
“你的对手不是佩兰，而是他们心中的苦难。去拥抱他们，去亲吻他们。去做他们的光。”
艾曼纽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感受着他口中呼出的温热气息拂过自己的耳廓，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当她再次睁开眼时，那双蓝色的眼眸里，已经再无一丝一毫的紧张与不安，只剩下一种近乎神性的光辉。
“我明白了，我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