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剑海,洗剑崖。
一步万里之遥的潇洒,唯有元婴期的修士才能做到。
剑修进境首看心境,心稳剑才出得够快、够狠。
天道不慈已有千年。三百年前余烬窥得一隅螭煞之真相,疯魔之下欲成归源之道,到最后落了个身死道消的下场,这便足叫天下修士警醒。
然而,天道并没能料到,在余烬之后还能再出个苏清如。数百年难遇的玄阴体,却偏偏要走天道不允通行之路,折腾得自己道基几近破碎,再对玄水宫之内忧外患,自然没几个人愿意听她的,最后落得个冰封的下场。
普天之下,不论灵根,竟从苏清如后,再没有过化神之上的人了。
……
孤峰如刃,劈开万里云涛。剑气森森,凝霜成鹄,绕崖尖盘旋嘶鸣,其声裂石穿云。玄袍翻卷,凌渊独立绝巅,指尖抚过石壁。一道深逾三尺的剑痕,蜿蜒其上。痕内金芒暗涌,熔岩般的气息,与葬仙坑岩台上三道古痕,如出一辙。
“师尊。”清音乍起,冷冽如双剑相击。三丈外,云铮抱剑而立,素白劲装不染纤尘。“黑水鬼市传讯:玄水宫凝玉长老质问——缘何纵走螭煞宿主?”
凌渊背影不动:“凝玉老蚌的唾沫星子,也配污你双耳?”
“不配。”云铮抬眼,眸光锐似新淬寒锋,“然弟子有惑,师尊为何……救那五灵根女修?”
“螭煞入体,道基崩坏,更吞下半截螭角……此等祸胎,依宗规,当斩!”
“祸胎?”凌渊指尖掠过剑痕边缘焦灼的裂口,触感滚烫。
“三百年前,此崖之上,我悟‘截天三剑’第一式。剑出无悔,却留此痕。”言罢,屈指一弹!
铮——!
石壁嗡然长鸣,那熔金剑痕深处,竟浮起一缕极淡的月华清辉。清冷柔光与暴烈剑气交织缠绕,冰火相淬,竟有几分阴阳相生的太极禅意。
“螭煞至凶,离火至暴,月华至柔。”凌渊收手,玄袖带起崖边碎雪。
“那女修以五灵根为炉鼎,强纳诸般相克之力,竟未立毙当场。其道基深处一点归源真意……”他目光投向云海深处,“像不像这痕中月华?”
云铮眼神微凝:“当年苏真人亦研五行平衡之道,师尊……未曾援手。”
“苏清如……”凌渊眼底的渺渺之云骤凝,语气有难以形容的复杂。
“玄阴之体,强改功法是自毁长城。我若阻她是断她道心。这把剑,救不了一心求死之人。”
玄袍拂过崖边残雪,猎猎作响。“至于那五灵根……她眼中求生之焰,比螭煞更烈三分。”
云铮默然片刻,抱剑的手指节微白:“凝玉长老已遣玄冰卫追入黑水渊。”
“让她追。”凌渊足踏悬空剑气,身影渐淡于云霭。
“正好瞧瞧……那点归源真意,能否烧化玄水宫的千年寒冰!”
…
鼍龙腹中,腥腐蚀骨。
沈璃蜷缩于黏滑肉壁之间,右腿玉骨深处,金红髓珠明灭不定,如濒死凶兽之眼。每一次搏动,都牵动道基内狂暴的五行乱流:离火灼心,螭煞蚀脉,唯余一缕月华清辉,如风中残烛,摇曳欲熄。
“水……克火……木泄煞……”她神智沉浮,龟甲残留的“水引”古纹,在神魂中若隐若现。腿骨玉髓受其牵引,渗出缕缕清流,艰难浇向心口那团灼魂烈焰。
“笨!”秦红药一声断喝,细针闪电般扎入她足底涌泉穴。“火生于木,祸发必克!那离火是你自己吞下的干柴,光浇水顶屁用!抽肝经木气,泄它根基!”
“呃啊!”沈璃肝区剧痛如绞,一缕青翠气机被强行抽离,化作细韧藤蔓,猛地缠向心口离火,火焰遇木,轰然暴涨。灼痛瞬间翻倍,却不再是无根狂焰,反如被藤蔓死死缚住的凶兽,挣扎咆哮。
“再引肾水!”秦红药厉声如刀,“天发杀机,移星易宿。挪月华入水,借癸阴至寒之力!”
沈璃银牙紧咬,识海中龟甲水引纹路骤然光华大放,腿骨玉髓清流倒卷而起,裹挟眉心那缕微弱月华,如九天寒瀑,轰然撞向暴涨的离火凶兽。
嗤——!
白汽蒸腾如雾,离火遭水木交攻,凶焰骤敛。道基内,那混乱的五行光轮虚影猛地一旋。赤焰消退之处,厚土黄光应势滋生,稳稳托住翻腾不休的螭煞金气。
金红髓珠,光芒渐趋沉稳。
“五行轮转……相克亦相生……”沈璃喘息着睁开眼,指尖抚过腿骨裂痕,心有所悟。“离火焚木生土,厚土载金……原来如此!”
“生……生个鬼门关哟!”对面肉壁上,陈墨瘫软如泥,脸比三冬苦胆还绿。“诸位神仙斗法,可否……怜惜下凡人蝼蚁?”
肋骨被鼍龙蠕动的胃囊挤压得咯咯作响,他心中困苦不已,只想立时昏死过去。
秦红药甩手掷来一枚沾满腥臭黏液的回春丹:“喘气儿就练功!你这四灵根再烂,也比沈丫头当初强三分!”
陈墨捏着那滑腻丹药,欲哭无泪:“引气?我连自家气门朝南朝北都摸不着!”
“气门?”秦红药嗤笑,毒针闪电般戳向他脐下三寸。
“气海为炉,神阙为薪。你体内金木水火四气乱窜,独缺土德作灶台!这鼍龙胃囊里的土腥味儿,便是现成的土引!”
秦红药指尖蘸着污浊黏液,在他肚皮上飞快画下一道扭曲符纹。“禽之制在气!把自己想成只蛤蟆!吸——!”
陈墨猛吸一口腥腐浊气,呛得涕泪横流。胃囊肉壁骤然剧烈收缩,一股厚重如泥沼的土腥气,竟顺着那符纹,汹涌灌入丹田!
“憋住!”秦红药毒针连刺他手足三阴经,快如鬼魅。
“金气走肺经!木气归肝经!水气入肾经!火气……哼,你火气最弱,滚去心经凑个数!”
陈墨只觉肚里翻江倒海,四股乱流如同仇家见面:金气扎肺,木气窜肝,水气冻得膀胱打颤,心口那点火星子更是奄奄一息!混乱之际,那涌入的土腥气如烂泥糊墙,“啪叽”一声,竟将四股乱流生生糊作一团!
“嗬……”他喉头腥甜,腹内如擂战鼓。
“蠢材!地发杀机,龙蛇起陆!”秦红药一掌猛拍其后心,“鼍龙翻身了!借它的地动山摇之力!”
轰隆——!
鼍龙巨躯撞上暗礁,胃囊如遭重锤猛击,疯狂震荡!陈墨五脏六腑颠得七荤八素,那团“烂泥”被这沛然巨力狠狠一夯,“噗”地压榨出一缕浑浊却凝实的气流,稳稳沉入丹田深处!
“引……引气了?”陈墨呆望掌心——一点微弱却分明的四色气旋,竟随着鼍龙心脏的搏动,明灭起伏。
“引个屁!”秦红药一脚踹开头顶坠落的半截森白鱼骨,“那是鼍龙放屁崩出来的地肺浊气!”
话音未落,她脸色骤变,毒针如毒蛇吐信,直指前方肉壁!
暗红蠕动的肉膜之外,三道冰蓝剑影,正无声无息地切割着厚重鳞甲。
玄水宫老妪那阴寒刺骨的厉啸,穿透层层血肉,直贯而入:
“剖腹!取人!”
肉壁撕裂,刺骨寒潮如决堤冰河汹涌灌入。
沈璃腿骨深处,那枚金红髓珠骤然炽亮,凶芒暴绽,如血瞳怒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