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巨眼竖立的漆黑瞳孔深处,仿佛有粘稠的液体在缓慢蠕动,吞噬着周围的光线与生机。泛灰眼白上,蛛网般的暗红血丝根根贲张,令人不由得心生忌惮。
沈璃只觉一股寒气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髓珠也隐隐发抖。
她咬着牙,调动灵气冲进凝滞的经脉,才堪堪抵住那恐怖的威压,动了动手指。
“闭眼!敛息!”
李梦欢的传音如同炸雷般在她识海响起,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悸。
他反应快到了极致,几乎在巨瞳睁开的同一刹那掐出法诀。
这一次的法诀,远比之前任何一次更迅疾。
李梦欢指尖爆发的淡青灵光不再是流水轻纱,而是如投入沸油的冷水,瞬间蒸腾扭曲,将他和沈璃的身形包裹、压缩!
啪。
如同气泡破裂的轻响。
沈璃只觉一股巨大的撕扯力自周身压下,仿佛要将她每一寸血肉都强行揉碎、塞进一个不存在的狭小空间。
这个空间在她眼中错位、扭曲,最终那些错位的景物重新排列组合,形成了一个新的景象。
而锁定他们两个的巨眼,似乎出现了一丝极其短暂的迟滞与困惑。
就在这迟滞的瞬间,包裹两人的遁光闪烁半瞬,彻底消失在原地!
轰!
几乎是遁光消失的同一息,一道无声无息的深紫光束,自那竖瞳之中激射而出,狠狠轰击在两人方才立足的悬崖边缘。
光束所过之处,灰白雾气瞬间湮灭,就连周遭的空间也产生了奇异的扭曲。
那山崖上的坚石瞬间融化,只留下一个边缘光滑、深不见底的碗状坑洞。
坑洞边缘残留着时隐时现的深紫电弧,发出细微的噼啪声。
……
数十丈外。
一处被厚密藤蔓覆盖、内凹的岩壁阴影中,空间如同水波般荡漾了一下。
两道身影踉跄跌出,如同被无形巨手狠狠抛出。
“咳咳咳!”
李梦欢脸色煞白如金纸,刚一现身便剧烈咳嗽起来,嘴角溢出一缕鲜血,身形摇摇欲坠。
沈璃赶紧扶了他一把,李梦欢道了声谢。
他强行催动远超他现在修为极限的秘术遁法,又硬生生承受了一半来自那诡瞳的攻击,不出意料受了反噬。
此刻,就连那对静看风流的桃花眼都黯淡了许多。
“道爷……道爷我这把老骨头……差点就交代了……”
李梦欢扶着冰冷的岩壁,声音嘶哑,带着劫后余生的虚脱。
沈璃同样气血翻腾,只不过她这具筋骨受过太多锤锻,又有李梦欢扛下了大部分冲击,紫极金丹的药力也在骨肉之中残存。
这一下倒算是她因祸得福,将那金丹的药效吸收了个十成十,筋骨皮肉之强横更是再上一阶。是以她现在的状况,倒不算是太差。
至少比李梦欢好多了。
沈璃强压下喉头的腥甜,警惕地抬头望向高处那道岩缝。
裂隙依旧。
那只灰白死寂、布满血丝的诡谲巨眼并未闭合。它缓缓转动着,漆黑的竖瞳如同最精准的罗盘,扫视着下方被紫光轰击出的坑洞、弥漫的烟尘、以及更广阔的悬崖区域。
那道毁灭性的目光,一遍遍犁过每一寸土地,带着猎手出众的耐心与杀意,显然并未放弃搜寻。
它还在找!
沈璃心头一沉,立刻将气息收敛到极致,连灵气运转都近乎停滞,整个人如同融入了岩壁的阴影与藤蔓之中。李梦欢也咬牙屏息,正要再催动一次独门匿息法诀,手势才摆出,却被横过来的一只手按住。
李梦欢转头看过去,沈璃微微冲他摇了摇头。
而后一股模拟着瀛洲灵气波动的五行之息自沈璃指尖涌出,将两人的身形包裹进了阴影之中。
沈璃心中也十分紧张,只是方才李梦欢催动法诀的灵力波尚未散去,那巨眼有如此耐心,显然不会轻易放过这一破绽。
倘若李梦欢再行催动秘术,不说他本人能不能撑住,那巨眼八成是要顺藤摸瓜,把他俩永远留在这座“仙山”!
也多亏了李梦欢的紫极金丹。
骨血之中残留的药力虽然不多,却也叫她现在灵觉敏锐非常,只是模拟出瀛洲灵气的大概组成、流动的规律,并不如她想象之中那么难。
……自然,也并不简单。
沈璃依着同云铮学习剑术时的经验照猫画虎,浑水摸鱼。
李梦欢连眼珠子都不敢再动,视线就这么僵在沈璃脸上。
他鲜少把自己的性命托付给旁人,不必说现在的修仙界,就是从前的修仙界,也不会有人全心全意去信任另一个人——
哪怕那个人是自己的道侣。
他可是听自己那个老顽童师父讲过不少从前的传闻:什么杀妻证道杀夫证道,什么神仙动情三界不宁……
李梦欢落在沈璃脸上的目光翻涌出过分的复杂,沈璃的睫毛很长,但兴许是因为小时候养的不好、入道太晚,她的皮肤并不如修仙界中常见的女修一般光滑。他回想自他们相遇以来,这位沈姑奶奶好像就没少受磋磨。
要是说天将降大任于是人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那天道对这位沈璃沈仙子,未免也太严苛了。
想到这里,李梦欢眸中掠过一抹沉思,没来得及细想,就被巨眼扫过来的悚然感打断。
时间在诡瞳的扫视下变得无比漫长,每一息都如同在刀尖上行走。
那目光数次掠过两人藏身之处,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审视。
沈璃甚至能感觉到那目光中蕴含的混乱、贪婪与一种……难以言喻的饥饿。
仿佛在搜寻着某种极其渴望的食粮。
不知过了多久,那冰冷的竖瞳似乎并未发现异常,缓缓停止了转动。
裂隙如同疲倦般重新闭合,隐匿于厚厚的藤蔓与苔藓之后,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留下悬崖边缘那个触目惊心的深坑,诉说着方才的凶险。
直到那股锁定神魂的恐怖威压彻底散去,沈璃才略微放松了警惕,刚要长出一口气却被李梦欢点了点手背。
沈璃无声望去,李梦欢微微动了动眼珠子,示意她抬头。
沈璃仔细望去,只见那巨眼出现之处,仍旧有一道未完全合拢的缝隙。
而那她以为已经消失的危险巨眼,此刻正从那细长的缝隙之中窥探着这周围。
沈璃惊出一身冷汗。
二人又是屏息凝神了许久,才见那缝隙消弭无形。
“他爹的……”
李梦欢松了口气,瘫软在岩壁凹处,有气无力地骂了一句。
“这鬼地方,比那什么归墟骨道还有方壶邪门多了!方壶是一堆不知道什么年月的石头祖宗,瀛洲倒好,直接长出个要吃人的眼珠子!道爷我方才想了半天,也没从典籍里找出来这到底是哪一号瘟神。我这点家当,迟早被这破山破海给折腾干净!”
他说到此处,忍不住又咳了两声。
“你还是先行调息,瀛洲山,恐怕不比方壶好闯。”沈璃淡淡道。
李梦欢颇为命苦地叹了口气,随即开始平复气血。
沈璃也背靠岩壁,调息了片刻,而后睁开眼。
李梦欢的气息很快就平复了,仿佛先前又吐血又咳嗽统统都是幻象。
沈璃看了他一眼,倒也没准备细问。
他们两个虽然说算是同生共死了好几回,可到底也不算是什么能将自己的秘密底牌和盘托出的亲朋好友。
各自藏着秘密,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沈璃移开目光,仔细打量起环境。
他们所处的是一处被藤蔓半遮掩的狭窄平台,三面皆是陡峭湿滑的绝壁,向上是那隐藏着诡瞳的岩缝,向下则是云雾缭绕、深不见底的渊谷。
现下看来,似乎唯一的出路,只有沿着这狭窄的平台,向两侧探索,寻找能攀援或下降的路径。
“此地不宜久留。”
沈璃沉声道:“那东西虽暂时休息了,难保不会再次窥探。咱们得尽快寻路下山,或找到仙山地脉枢纽,辨明方位。”
“下山?”李梦欢苦着脸,伸头望了一眼脚下深不见底、云雾翻涌的渊谷。
他退了半步,“道爷我恐高!这掉下去,怕是连块完整的骨头都找不着!”
沈璃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云铮师姐说筑基便能御剑飞行,难道你至今都没在天上……”她话说到这里又有些狐疑:“那你怎么敢搭穿云鹞?”
李梦欢尴尬地摸摸鼻子:“这个嘛……咱们乘穿云鹞飞的是海,就算掉下去也是掉进水里,道爷倒是不那么害怕,可你看看这儿,悬崖峭壁加苔藓的,下面还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也不知道动灵力会不会引起别的祸患,我自然是恐高了!”
沈璃一挑眉:“可惜了,现在咱们俩除了走你最怕的不知道什么路,便只有向上死路一条。”
李梦欢苦哈哈地叹了口气:“左右是绝路,上下是死门……沈姑奶奶,你说咱们俩今年是犯了太岁还是怎么着?走哪儿哪儿是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