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又慢慢回到了2025年的轨道。
朝九晚五,上班、写报告、接诊、开会、论坛。天黑后下班,有时候和舒展去吃路边摊,有时候回家陪爸妈看电视剧。
一切都日常又平常。
可每当我一个人站在阳台,看着远处的双子塔霓虹灯,就会突然分不清现实与梦境。
1963到1973,整整十年,那是梦吗?是幻觉吗?
但那十年的经历、那些人和各种酸甜苦辣,我又怎么可能忘记?
我在工作中从不让这些情绪外泄。甚至因为比过去更沉稳冷静,临床判断更准确,领导还专门在例会上夸我:“小水的观察力和心理干预能力都进步很大。”
同事们都笑,说我“现在越来越像老师的样子”,我只笑笑不答。
上班的午后收到妈妈的微信:“狗儿,今晚六点半,全家在银杏金阁聚餐哦,下班后记得过来(爱心)。”
我看了一眼时间,回复“好滴妈咪”,继续忙手头的会议记录。
六点整,我关掉电脑,提起包,往地铁站走。
地铁里挤得要命,空气里都是香水和汗味。身旁人流汹涌,我被挤得差点站不稳,却也有种奇异的平静——五十年前,我没见过这样的人海。
那时的人步行、骑车、抬担;而现在,一切都在往前飞。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重新适应这个世界。
到达银杏金阁时,正是晚高峰。
大厅灯光金灿灿的,服务员穿着笔挺的制服,声音柔和地问:“您好,请问是几位?”
“张先生定的房。”我说。
她笑着领我进去。
门一推开,屋里已经热热闹闹。
外公外婆、爸爸妈妈、小姨和小姨夫、二姨、舅舅舅妈、两个表弟小邦和小鲁全都在。
“你可算来了,小水!”外婆笑得合不拢嘴。
我和大家打招呼,一一坐下。
舅妈温柔地递给我一个袋子:“从上海给你买了些糕点,你不是喜欢吃甜的嘛。”
“谢谢舅妈。”我接过,笑着道谢。
她的笑容那么熟悉,不过这还是第一次在这个时代让我想起“玲儿”——那个永远留在1967年的女孩。
可我心里清楚,舅妈就是舅妈,不是她。
舅舅站起身拿着菜单,笑着嚷:“今晚我请客,小水、小邦、小鲁点菜!”
果然和梦里一模一样!
我接过菜单,和表弟们认真挑菜。
“你还不能吃辣对吧?”我问小邦。
“对对对,”小邦笑着摆手,“你又不是不知道,从小到大都不能吃。”
我忍不住蹄调侃他:“就你这样,还算哪门子四川人?”
“别管他,我吃辣。”小鲁在旁边嚷:“姐,点那个黑椒牛肉!上次的太香了!”
“这玩意又不辣...”
“你到粤菜馆点辣的菜,你疯了?”小邦在一旁吐槽。
还没点完,门被推开。
“抱歉,来晚了。”
那一瞬间,我的心忽然收紧。
声音低沉而稳,是那种只要听过一次,就再也忘不掉的声线。
我缓缓转过头。
果然是他们——林琛和李诚。岁月在他们脸上留下了痕迹,可那份从容与温和,一模一样。
“哎呀,快进来啊!”外婆立刻站起来,满脸喜悦,“好久不见啦!”
舅舅快步迎过去:“师父!诚叔!”
我小声问旁边的妈妈:“舅舅为什么叫他师父?”
妈妈笑着说:“你舅舅和你林爷爷都是医生啊,当初是林爷爷带他进的检验科。”
“可是林爷爷不是内科医生吗?”
妈妈愣了下:“诶,你还知道这些?对,他以前是内科,后来转的检验科。李诚爷爷以前是内科,后来去外科。”
我听得心口发热。
林琛后来果然去了检验科——这小子适合那科,也算没浪费,挺好!
只是没想到他竟然是舅舅的师父。
他们坐下时,林琛的目光正好落在我身上。
那种目光太熟悉了——像是隔着时光与记忆,重新落在我心上。
五十年前,他也用同样的眼神看着我说话。我的心“咚”地一跳。
可现在,我只是季小水,一个二十六岁的心理医生。
我不是何小棠。
我立马垂下头去。
爸爸在旁边催我:“没礼貌,还不打招呼?”
“人家孩子在点菜呢,别打扰他们。”李诚替我解了围,笑声里依旧带着往日的温厚。
桌上气氛重新热了起来。
外公开玩笑:“林老弟,你这人保养得好啊,都七十多了还比我精神!”
“哪儿啊,我现在一蹲下去得人扶。”林琛笑着回答。
我静静听着他们谈医术、讲往事——都是我没听过的故事。
酒杯轻碰的声音里,我的手指一直在桌下摩挲那只筷子,几次想抬头,却又不敢。
“阿红呢?怎么这次没来?”外婆问。
“在带曾孙子呢,搞不赢。”
外公惊喜地问:“有曾孙啦?怎么不早和我们说,恭喜你俩了。我们回安岳的时候得去看看啊!不像我们家这几个...”
是啊,外公外婆有四个孙辈——二姨生的最早,表姐在德国读博呢,三十多了,是个独身主义者。排行老二的就是我了,其次就是小邦和小鲁。也难怪宣布舒展是我对象时,大家都惊讶了——我也算是孙子辈中第一个官宣恋情的。
“行啊,来嘛,刚好下个月赞明的孙子结婚,我们得热闹热闹。”李诚笑得眼睛都眯了。
“对哦,他国庆结婚!”外婆也兴奋地拍手,“我们肯定去!这不国庆,大家都有空吗,正好全家一起去看看。”
“赞明那小子特意给你们留了好多鸡蛋。”李诚转头对我说,“听说小水丫头爱吃土鸡蛋。”
我点头笑笑,没有出声。
“小石呢?还是不肯来?”外婆忽然问:“他还是不能坐车吗?”
林琛脸上的笑意淡了,轻轻摇头。
全桌一瞬间安静下来。
我听见自己心里的“咚”声。
小石——石永安。
他... 不能坐车?
我不由自主攥紧筷子。
“老样子,还是不行。”林琛叹了口气,“这几年也看了不少医生,情况稳定但……还是不肯出远门。”
我努力装作若无其事,低头喝汤。
汤是热的,却一点味道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