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又迎来一个难得的周末，我和蓉蓉都不用值夜班。
天刚亮，院子里已经飘着寒气，屋檐上垂着细小的冰凌。
深冬的山村冷得厉害，可今天我们都格外兴奋，因为约好了去王叔家喝羊肉汤！
南方的冬天可冷了：大家都打扮得整整齐齐，围巾裹得厚厚的，帽子压得低低的，要将自己和冷风隔开。
冬天里能吃上一碗热腾腾的羊肉汤，就是一种莫大的享受。更何况这已经是我们在响水沟的倒计时日子了。
路上，脚下踩着硬邦邦的土路，风呼呼地刮在耳边。
我和廖岩走在队伍后面，悄声闲聊。
“我们家以前每到冬至，就一定会开车去简阳喝羊肉汤。”
廖岩点点头：“我们家也是啊，简阳羊肉汤出了名的好喝。”
“那怎么没在简阳碰到过？”
前面走得快的蓉蓉忽然回头：“你俩嘀嘀咕咕说啥呢？”
我忍不住笑道：“聊有多久没吃羊肉汤了。”
玉琴走得慢些，手捂着微微隆起的肚子：“羊肉吃多了上火，你们别贪嘴。”
我摇摇头，调侃说：“我又不是一个人吃整只羊，尝尝就好。而且啊，以我的经验，羊肉越吃越热乎。”
张熙臣笑着打趣：“看样子你没少吃啊。”
“在认识你们之前，我们家里每年冬天都会喝羊肉汤。”廖岩笑得很开心。
舒云霆的嗓门又大了：“巧了，我家也是，我特别爱喝羊肉汤。”
我笑着看着他俩——要不怎么说你俩是爷孙呢。
到了王家院子，门口早就升起了炊烟。
院子里，康叔和康婶早就来了，康婶怀里抱着小康群。
看到我们来了，连忙笑着起身：“你们可算来了，等你们好一个会儿了。”
厨房里传来叮当声，一个熟悉的身影探出头来——居然是李谦。
舒云霆惊讶：“哟，你怎么也在？”
话音刚落，又一个人端着大盆热气腾腾的羊肉汤走了出来，正是李诚。
他边走边笑：“这不因为我哥是肉类供应商嘛，羊肉都我哥帮忙弄来的。”
蓉蓉看着我调侃：“你看你小棠，都是你教的，现在诚哥都学会了。”
李谦不服气地又探出头来，晃了晃手里的菜刀：“切肉我也在行，刀工一绝。”
果然，卖肉的手艺就是不同。
王叔摆手不让我们插手：“你们都是客人，坐下等着就是。”
不一会儿，桌上陆续摆满了菜。
大盆羊肉汤汤色乳白，热气缭绕，香味早已勾得人直咽口水；羊杂盛在铜盆里，滋滋冒热气；旁边还放了新鲜的豌豆尖，准备涮进汤里。
气氛刚要热闹起来，王叔忽然放下手里的筷子，目光炯炯地看着我们：“你们打算瞒我们到什么时候？”
我们面面相觑。
王叔又问：“什么时候走？”
气氛顿时僵住了。
我们都看向康叔康婶，他们的神情也明显带着知情的样子。
李诚把汤盆放下，有些不好意思地挠头：“对不起，是我说漏嘴了……我还以为你们早就告诉他们了。”
王叔摆手：“要不是小诚提醒，我估计还真得等到你们最后一天才知道吧？”
张熙臣立刻坐直身子：“不会的，我们本来就是打算今天告诉大家的。”
康婶叹了口气，眼神里全是不舍：“真要走啊？”
我们一齐点头。
蓉蓉轻声道：“对不起，我们确实该早点和大家说。但一来都忙着工作交接，二来……确实不知道怎么开口，不知道怎么告别。”
康叔皱着眉：“可也该提前说呀，我们也好慢慢准备。小瑾之的生日快到了吧？岂不是连抓阄都赶不上了？我们东西都准备好了。”
听到这话，我鼻子一酸。
康叔康婶刚失去孩子不久，却还惦记着瑾之的周岁礼。
蓉蓉一向快人快语，可这次却沉默了，明显和我心情一样。
张熙臣替我们开口了：“谢谢各位长辈的厚爱。我们回安岳，也不是见不着。康梅姐不是就在安岳吗？以后来走亲戚的时候，还能找我们聚聚。”
他说完，还转头看着王赞明，颇有大哥哥的架势：“赞明，你得好好努力，早点长大，到安岳来看你几位姐姐。”
王赞明脸色有些低落，显然也被刚才的谈话影响了心情。
谈话间，李谦端着另一盆羊杂从厨房里出来，王赞明立马起身去厨房里端了一大盆豌豆尖出来。
桌子一下子被摆得满满当当。
王叔笑着挥挥手：“好了，不说这些了，开动吧。”
大家心情复杂，可热气腾腾的羊肉汤一端上来，气氛渐渐暖了。
舒云霆忍不住问：“叔，你刚刚笑啥？”
王叔哈哈一笑：“我就是想起你们刚来村子的时候，在我家吃坝坝宴。那时候杀猪，这时候杀羊。哈哈！”
屋子里爆发出几声笑声，可笑声里都有点酸涩。
抬头时，我发现康婶眼角闪着泪光，玉琴眼眶也红了。
我的也是，却不敢让泪掉下来。
廖岩忽然冒出一句：“什么时候来叔家，不杀点东西？”
这一句把大家逗笑了，我原本快掉下的眼泪都被生生逼了回去。
李谦见势，也赶紧添了一句：“那可不行，我岂不是要失业了？”
这一句话惹得王叔笑得前仰后合，屋子里的氛围终于轻松不少。
大家一边夹着羊杂，一边把豌豆尖放进汤里。
热汤沸腾着，绿色的叶子在乳白的汤水里翻滚，香味越来越浓。
我喝下一大口，羊肉的鲜香顺着喉咙直抵胃里，整个人都立马暖和起来。
迅速地给自己舀了第二碗，身体更是热得直冒汗。
大家边喝边聊，却谁也不提“告别”二字，但其实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是我们在响水沟的最后一次集体宴。
“厨房里还剩下好多汤，谁去把它喝了？”王叔站起来往厨房走去。
“喝不下了，我都出汗了。”舒云霆第一个回答。
“要不下面吧？这汤下面好吃。”我提议。
留着下面吧——这可是四川人对于美食的最高评价了。
康叔笑着夸道：“我看行，果然还是小棠懂吃的。”
面条很快好了。
一碗碗热乎乎的羊肉汤面久久弥漫在院子里，我的心头，也像被这滚烫的汤汁烫了一下，酸酸的、热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