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回头看去,是个穿着浅色衬衣、看起来也就二十来岁的年轻男子,和张熙臣差不多大。
“秦股长。”张熙臣点头笑了笑,声音带着客气。
接着,张熙臣连忙给我们介绍:“这是我的室友秦本扬,是粮食局的收购股股长。”
我一怔,秦本扬?!
秦爷爷?!
除了舒爷爷,他就是外公最好的朋友了。
记忆里的秦爷爷,总是带着东西来家里做客,和外公聊历史、聊国际、聊政治,为人谦和儒雅,说话总带笑意。
要形容的话,若说舒爷爷像盛夏骄阳般热烈,外公像深秋落叶般深沉,那秦爷爷便是春日的暖风,温柔又从容。
当然,外公是他们中长得最好看的!
他们一辈子都彼此叫着“张股长”“秦股长”,到了晚年也没改过口。
小时候我还闹过笑话,还以为“秦股长”是秦爷爷的本名,好几次开着玩笑直接喊“秦股长”,把家里人逗得哈哈大笑。
可在我初一那年,秦爷爷因肝癌去世了。
外公少了位人生挚友,那段时间他话少了很多。
我问妈妈:“外公怎么了”,妈妈轻轻叹气说:“你外公少了位一辈子的朋友。”
“什么叫一辈子的朋友?”我不懂。
妈妈摸了摸我的头,说:“你长大就会懂。”
舒爷爷也同样如此,他们都沉默了好久。
之后我们两家更亲近了些,大概是更懂得了珍惜。
当然,那是很久以后的事了。
而现在的我,还站在1965年的粮食局大院里,看见年轻的秦本扬朝我们笑。
风还在吹,只是局中人,已隔了六十年。
阳光照在他的脸上,仿佛什么都还来得及。
我又愣在了原地,心口像被什么轻轻敲了一下。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张熙臣笑着向秦本扬介绍:“她俩是县人民医院的医生——郭蓉蓉和何小棠同志。”
秦本扬闻言,微微挑了下眉,眼神里有了几分欣赏。
本来气氛挺好,也算轻松,直到我的肚子不争气地“咕咕咕”叫了起来。
我一边尴尬地笑,一边捂住肚子:“不好意思啊,我还没吃饭呢。”
秦本扬也没露出惊讶,只是忍俊不禁地笑了,嗓音不高不低:“走吧,我带你们去食堂吃口饭。”
粮食局有自己的公共食堂。进了食堂,能看见长木桌刷着深漆,墙上有口号标语,还有大铁皮桶盛着米饭和稀饭。还是那几样:炖白菜、红薯丝、咸菜、还有少见的红烧肉。
我端着饭盆,还真打了满满一大碗米饭。
张熙臣看得眼睛都瞪圆了:“你不是不爱吃米饭吗?”
我讪讪地笑着,低头扒饭:“来了县里嘛……转性了呗。”
这话听着没什么逻辑,倒把秦本扬逗笑了。他没追问,眼角微微带着褶子,看得出来是真觉得好笑而不是敷衍。
刚坐下,秦本扬提了句:“周一我带张股长熟悉下局里,正好也认识认识其他人。”
张熙臣点头道谢,又关心我和蓉蓉,问:“你们医院怎么样?”
蓉蓉低了低头,有点难为情地说:“还好吧……只是县里的观念也差不多,精神科不怎么被接受。”
我正想说什么,就听见张熙臣微微一笑,念出一句诗来,语气平和却透着鼓励:“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
蓉蓉怔住了,轻声说:“嗯,谢谢你,熙臣。”
秦本扬紧接着笑道:“仁者不忧,智者不惑,勇者不惧。”
哟,瞧这两人说话文绉绉的,怪不得能做这么久的朋友呢。
秦本扬又接着说:“我之前读过一些资料,倒是觉得精神科很重要。回头我和张同志想想办法,帮忙宣传宣传,也好让更多人了解。”
蓉蓉听得眼睛发亮,语气也坚定了几分:“谢谢你们。我和小棠不会放弃的。对了,医务科最近在招人,玉琴也许能被调过来。”
我想了想,忽然抬头说:“也希望舒云霆能被调到粮食局。”
张熙臣立刻揶揄地笑:“怎么,拒绝了人家,现在又后悔啦?”话里带着几分玩笑,也有点打趣。
秦本扬闻言,看向我,目光里有点惊讶,似乎想开口又忍住。
我赶紧解释:“你瞎说什么呢!我是觉得大家关系好,不如都来安岳县团聚?再说了,我觉得……他和玉琴...”
我没说下去,张熙臣似是明白了,笑了笑没再说话。
秦本扬也没有追问——果然是秦爷爷,从年轻时就带着分寸与礼貌。
最后他轻声道:“如果你们提到的那位舒同志能力出众,等我了解后,也可以帮忙向局里推荐一下。”
我和蓉蓉对视一眼,都很感激。
奈何桌上没酒,我端起碗里的汤:“那我们就以汤代酒,先敬秦股长一杯!”
蓉蓉也学我,捧起碗笑着:“敬秦股长!”
张熙臣早就习惯了,秦本扬却愣了一下,许是没见过这样的方式。随即也笑了,端起汤碗碰了碰。
吃完饭后,我们又在院子里随便转了转。
可一想到晚上还要上晚班,我和蓉蓉就决定回宿舍补个觉。
张熙臣本想送我们,但蓉蓉摆摆手:“你刚坐了那么久的车,还有行李要收拾呢。我和小棠都认识路,我们自己回去就好了。你先忙你的事,等过几天再来找你。”
我听懂了蓉蓉话里的意思,这还不明显吗?外婆的追夫模式,大概也要正式开始了。
张熙臣脸有点红,只点了点头没说话。
秦本扬什么都没说,却也明白了这话中的意思。
骑自行车回宿舍的路上,我有些晕碳,却忽然听见蓉蓉小声说:“你觉得秦本扬怎么样?我觉得他看着还不错呢,有学识,有文化,虽然没熙臣好看,但你可以试着接触接触?”
我吓了一跳:“哎哟我的姑奶奶,你给我打住!”
天哪!那可是秦爷爷啊!
蓉蓉不解地歪头:“想想看啊,未来我和熙臣,你和秦本扬,玉琴和舒云霆……医生和股长,多配啊!”
我一边笑一边用手戳她额头:“郭蓉蓉,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这么不害臊!”
蓉蓉吐了吐舌头,笑得俏皮极了:“还不是跟你学的,没正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