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我就醒了，洗漱时正好在厕所外头碰上郭蓉蓉。
“诶，今天起这么早？”她看着我，眼里透出一丝惊讶。
我吐掉一口漱口水，说：“不是想着赶紧去铜梁村嘛。”
“哈哈哈，你比我还急。”她笑着打趣。
“咱骑车过去？”
蓉蓉点点头，也开始洗漱。
我换好衣服坐在宿舍等她。过了一会儿，她一边绑着我教她的盘发一边走回来，得意洋洋地问：“怎么样，还不错吧？”
“学得真快，不错。”我给她比了个大拇指。
她眨了眨眼，好奇地模仿我：“这是什么意思？”
我这才意识到，在1963年，这手势还没普及。
“就是说你很厉害的意思啦！”我笑着说，“走吧走吧，出发去铜梁村。”
“这路可不近哦。”她一边下楼一边补充道，“要先翻过一座山，骑过去差不多得接近两个小时。”
“两个小时？骑车？”我简直难以置信，一边想着我在健身房都没练成这样！
“要不你问问所里，看看能不能在那边借宿一晚？来回都四小时，骑得人都要累死了。”
“呸呸呸！”蓉蓉听立刻跺了两下脚，“别说那字，忌讳。”
我愣了愣，反应过来她是忌讳“死”这个词，赶紧捂住嘴巴。
山路不好走，一路上坡又下坡，泥泞不堪，坑坑洼洼。
我骑得气喘吁吁，蓉蓉却像没事人一样，一路生龙活虎。
我总算是明白了，为什么外婆那一辈精力都那么旺盛了——这不是天生的，是从小就在这样崎岖的山道上练出来的。
“你行不行啊，小棠？”她回头看我，笑得一脸轻松。
我已满头大汗，喘着气说：“不行了，休息会儿吧。”
我从车上跳下来，一屁股坐在路边的石头上，腿发软，屁股也被颠得隐隐作痛。
蓉蓉也停了下来，陪我坐下，一边拍着裤腿笑：“小棠啊，你这身体素质得好好练练。”
“你当兵的，体力当然好啊。”我不甘示弱地回了一句。
“哈哈哈，说得也是。”她说着，还在我面前蹦了两下，像是炫耀。
我看着她在阳光下跳跃的身影，心里忽然一酸。
印象中的外婆七十岁以后腿脚就不太灵便了，七十五岁那年开始膝盖老是疼，每次出门都得拄拐，走不了几步就得坐下歇歇。
而现在的她，却像个精力旺盛的小姑娘，神采奕奕，活力四射。
如果可以，我真希望她能永远这样。
不过也没关系，就算有一天老去了，她也还是眼前这个小姑娘——圆脸，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像月牙儿一样温柔。
“在想什么呢？”蓉蓉侧过身，看我出神。
我摇了摇头，没有作答。
“歇好了没？我看这天有点阴，可能会下雨，咱们得快点走。”她抬头看看天色，说道。
我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原本清早该是天朗气清的时辰，此刻却阴云密布。
“走吧，我好了。”我站起身，拍拍衣服上的尘土，和她一同推车上路。
进入铜梁村，一下子就感觉到了与石羊村不同的气息。
这里的路全是泥地，连一块平整的石板都没有。脚下每一步都得小心翼翼，稍不留神就可能陷进软泥里。
两边的房屋多是草顶土墙，只有零星几间用砖砌的屋子，也大多年久失修，墙角裂缝，青苔遍布。
路边的村民们大多身形消瘦，衣衫褴褛，有几个孩子甚至没穿鞋，光着脚在泥地里玩耍。
看他们的眼神，有点好奇，也有点戒备，看着我和蓉蓉这两个突然闯入的外村人。
我们推着自行车一路走向村委会。
路上我压低声音问蓉蓉：“你爸爸妈妈住哪儿啊？”
“他们住在另一边。一会儿宣讲结束了，我们有时间再过去。”她边走边说。
“他们是干什么的？”
“我爸种田，我妈嘛，自己琢磨了一点中医。”她语气平静。
“中医？”我诧异地看着她。
我一直以为我们家三代从医是从外婆这一代才开始的，没想到祖祖也算是“业界同仁”。
“你干嘛对我爸妈这么好奇啊？”她笑着斜我一眼。
“这不想多了解你一点嘛，咱俩是朋友。”
“朋友？”她停了一下，又笑了，“我喜欢这个词——朋友。”
正说着，一位中年村干部模样的男人走了过来。
“你们是镇上派来的两位卫生宣传员吧？”
我们点点头。
“欢迎二位同志！”他满脸笑容，热情地招呼我们，“村民们都在等你们呢，快请进。”
我们跟着他走进一栋低矮的砖房。屋顶是瓦片搭成的，但有好几块缺了口子，阳光从缝隙里一束束地漏进来，洒在地上。
屋内坐满了人，乌泱泱一片，大概有六十来号，大部分是穿着围裙的农村妇女。没人交头接耳，也没人左顾右盼。人们的脸上写满了好奇，也带着点迟疑，仿佛不太确定我们能说些什么对她们有用。
空气中混着潮湿的泥土味和煤烟味，氛围安静但不压抑。
大家都在等，等我们这个从镇上来的“女同志”开口。
我深吸了一口气，抿了抿嘴唇，走上前，清了清嗓子，用尽量温和的语气说道：“大家好。我是这次来做妇女健康知识宣讲的何小棠同志，今天想跟大家讲讲一些咱们日常生活中很容易忽视的身体小毛病，还有防疫的重要性。”
台下开始鼓掌。
不过也听到底下有妇女轻声地咕哝一句：“一个小丫头片子，能讲什么？”
我装作没听见，依旧笑着说了下去，先从基础讲起，比如月经期间如何保持清洁、产后注意事项、如何预防常见妇科感染。
为了降低距离感，我举了几个身边人的例子，还从前头坐着的一位大婶手里借了一块手绢作为演示。
几位年纪大的听得津津有味，有人点头，有人悄悄记着。但也有人神情冷漠，交叉着双臂看我，不知是怀疑，还是单纯不想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