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僚之谊,理当相助。朱然摆手示意。
襄阳城头,战云未散。
城楼上,哨兵清楚地望见吴军营寨中有大批士卒向南撤离。
他并未声张,而是从怀中取出一支两端粗细不一的木筒,约莫一尺来长。哨兵眯起一只眼,将木筒凑到另一只眼前,对准吴军兵营继续观察。
这木筒正是军中配发的望远镜——既然连水晶镜片都已研制成功,自然不会少了这等军需。
待确认敌情后,哨兵谨慎地收好器具,赶忙向王平、姜维二位将军禀报。
东吴大营约有万余兵马向南开拔。
二人交换眼神,立即明白定是白帝城方向的友军有了动作,迫使东吴分兵回援江陵。
待哨兵退下,姜维沉吟道:仅撤走万余兵马,看来吕蒙仍不死心。虽说凭城坚守足以应对三万之敌,但终究有些冒险。
岂能甘心?王平冷笑道,耗费半年光景,折损无数钱粮兵马,任谁都会咬牙赌这一把。
该请思远将军出兵了。姜维以指节轻叩案几,不过他麾下仅有两万将士,还需调动城中守军协同作战。
正是。王平点头道,只是城门甬道已被封死,需赶制云梯方能出城。不如定在三日后行动?
原来吴军每次撤兵时都会带走攻城器械,以防被守军焚毁。而襄阳城门既已堵塞,想要出城反击同样需要这些登城器具。
姜维首肯道,可征调城中匠户连夜赶工。
三日后。
吴军的攻势愈发猛烈。自江陵告急的消息传来,全琮便不顾一切地强攻城池。这位东吴将领心知肚明:一旦江陵战况吃紧,朱然必定会立即回师救援。
朱然的官职高于全琮,届时全琮根本无法阻拦,只能眼睁睁看着朱然率部离去。
卫将军,不如就此收兵。朱然建议道:三日激战折损数千士兵,如今兵力仅剩五万余,伤亡速度实在过快...
全琮面不改色地望着攻城的吴军,冷漠答道:欲成大事必有牺牲,他们若不死,死的就会是我。
即便不死...全琮苦笑一声,也会痛不欲生,倒不如让他们为我杀出一条血路。
朱然听罢未作回应。作为朱家贵公子,他早已见惯这类冷酷言论,比这更残忍的事也屡见不鲜。
古人称贵族为肉食者确有其道理。
他们不仅啖食牲畜血肉,更以底层百姓为养分供养自身。
见全琮态度坚决,朱然不再相劝。反正损耗的都是朝廷兵马,又不是他的私兵,犯不着心疼。
突然一名斥候踉跄奔来,途中数次跌倒,连滚带爬冲到二人面前。
朱然与全琮顿时神色凝重——能让斥候如此惊慌,必是出了大变故。
报!西面发现蜀军!斥候急声道:疑似来自东三郡,兵力约两万,距我军仅三十里!
原来诸葛詹在隆中蛰伏多日,待三日之期一到,立即率两万大军出山,明目张胆向襄阳进发,故很快被吴军发现踪迹。
全琮闻言面无血色,额前顿时冒出冷汗。
主将是何人?朱然急问。
汉字大旗,未见将旗。斥候答道。
诸葛詹行军从不亮明旗号,只因他深知父亲诸葛亮的名望太大。作为诸葛亮独子,这个身份在战场上太过显眼,必会招致敌军重点围攻。
虽说诸葛詹骁勇善战,但终究不是铜皮铁骨,何苦自找麻烦?
诸葛詹这个名字,本身就代表着巨大的价值。
无论是青霜、白霜这些珍品,还是香茗、红糖、仙酿等物,乃至瓷器、琉璃、镜子等工艺技术,所有的配方与制作方法,都与诸葛詹密不可分。
作为诸葛亮的儿子,他的身份已然贵重非凡,再加上这些独门技艺,诸葛詹简直是一座行走的金山,活脱脱的财神转世。
若他在战场上公然现身,敌军是否会不计代价地针对他?答案不言而喻。
因此,诸葛詹从不在战场上暴露身份,以免自找麻烦,唯有战事结束后才无所顾忌。
他并非畏惧展现武艺,只是不愿成为众矢之的。
战场上动辄数万乃至数十万大军,只要不举旗号,即便他不戴面甲,又有谁能认出他?
诸葛詹虽名声在外,但真正见过他的人寥寥无几,只要不自报名号,敌军即便站在他面前也认不出他,更无从重点针对。
“不必管对方是谁统兵了。”朱然挥挥手道,“两万蜀军足以改变战局,若他们与襄阳形成掎角之势,我军将束手无策。”
“此战已无胜算,就此收兵吧。”
“车骑将军,襄阳未必知晓援军已至,不如我军五万兵马直击蜀军,如何?”全琮突然提议。
“痴心妄想!”朱然断然否决,“大军向西移动,襄阳岂会毫无察觉?说不准双方早已互通消息,蜀军夜潜入城,你我如何防范?”
“卫将军,本将已尽力相助。”朱然语气沉重,“事不可为,我不愿陪你冒险。我的兵马自会撤走,你若执意孤行,请自便。”
说罢,朱然不等全琮回应,径直离帐而去。
朱然并非此战主谋,即便战败也不至受重罚,因此他毫无冒险之意。
局势未危时,他尚且全力支持全琮;一旦风向不利,他自保退避也在情理之中。二人非亲非故,何必为全琮赌上性命?
朱然离帐后,立刻集结麾下荆州兵,五万吴军瞬间被带走半数。
失去朱然助力,全琮独木难支,手中残存的兵力已无法支撑继续进攻。
纵使蜀汉援军未至,仅凭全琮所部也无力攻破襄阳城防。
见朱然去意已决,全琮亦无计可施,只得随其撤兵。待诸葛詹率部抵达襄阳城外,吴军早已弃营南遁。
诸葛詹并未下令追击。麾下两万将士长途跋涉,能惊退吴军已属万幸——若将敌军逼入绝境,使其反扑,反倒不美。
襄阳守军望见吴军撤走、蜀汉旗帜渐近,当即放下预先备好的云梯,恭迎诸葛詹入城。
援军来迟,令诸位将士久候了!诸葛詹登临城头,向四周戍卒抱拳致意。此番襄阳得以保全,全赖守军浴血奋战。他这支疲惫之师不过提振士气,真正守住城池的还是这些浴血将士。
小丞相神威!
吴狗望风而逃!
若非城门被堵,定要杀出城去!
戍卒们群情激昂,将诸葛詹团团围住。只见他高举鹅毛扇朗声道:诸君皆是汉家好儿郎!待回朝复命,必奏请陛下为诸位加饷!
震天欢呼顿时响彻襄阳城。
随着吴军撤离,这场举国大战终告落幕。虽白帝城方面蜀军尚在吴境,但当吴军主力回防江陵后,陈到自当率军返程——其任务本就是牵制而非歼灭。
......
洛阳太傅府内,司马懿正对棋枰沉思。白子排布成八卦阵势,正是八阵图雏形。若诸葛詹在此,当能认出此乃阵法根基。
老者执黑子落枰,九个黑棋方阵如利刃般切入八卦阵眼,将八阵尽数割裂。待最后一枚黑子落下,司马懿嘴角浮现意味深长的笑意。
关门研究多日,终于悟出 ** 八阵图的门道。司马懿满意地端详着棋盘上三行三列的黑子方阵,低语道:这九个小阵,就叫它九宫阵吧。
九宫克八卦!司马懿突然笑出声:孔明孔明,你若在世该多好。你用八卦阵,我以九宫破,也好让老夫赢你一回。
这话说得轻佻,明知诸葛亮已故,才敢这般夸口。若诸葛亮真活着,司马懿怕连研究阵法的心思都没有,只想着如何缩进龟壳保命。
正因知道对手不在人世,司马懿才生出一较高下的念头,想借着 ** 八阵图来证明自己不输诸葛亮。
九宫阵能切断八阵图的联系, ** 的第九宫正对八阵核心。司马懿眯着眼睛自言自语:针锋相对,姜维那小子必败无疑。
话音未落,他已仰倒在摇椅上闭目养神。嘴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显然对创出九宫阵颇为自得。
好景不长。司马师、司马昭两兄弟慌慌张张闯进来。
父亲,大事不好!司马昭急道,曹爽回来了!
什么?司马懿猛地从摇椅上弹起来,十万大军不是全军覆没了吗?
此前战报早已传回洛阳:曹爽兵败陈仓,全军覆没。诸葛詹特意放郭淮率军撤回关中,郭淮半信半疑,但眼见十万魏军音讯全无,曹爽等人更似人间蒸发,这才确信战报属实。
消息传至洛阳,司马懿喜出望外。曹爽一死,大权自然重归司马氏。只待朝会之时,群臣 ** ,郭太后首肯,他便可重掌朝纲,位极人臣。
谁知美梦方酣,竟传来这等变故。
就在这紧要关头,曹爽竟突然返回洛阳,司马懿苦心布局就此落空。
虽然战事失利,但曹爽只要活着回到洛阳,就仍是魏国的大将军,更是 ** 曹叡钦定的辅政重臣。被诸葛詹释放后,他听取建议避开官道,专挑山野小径潜行,刻意绕开所有城池,最终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洛阳城下。
简直凭空出现!司马师面沉如水,沿途连半点踪迹都没留下。
此事蹊跷。司马懿双眼微眯,十万大军灰飞烟灭,夏侯玄等人下落不明,偏他全身而退?
司马昭迟疑道:或许...真有天佑?
荒诞!司马懿断然否定,蜀军既能全歼十万之众,生擒夏侯兄弟,怎会独漏主帅?除非...他眼底寒光乍现,是有人故意放虎归山!
东吴皇宫内落针可闻,全琮以额触地跪在殿中,身形微颤。御座上的孙权面色如水,这般可怕的平静让群臣屏息——所有人都知道,越是平静的陛下,越是濒临爆发的边缘。
(
东吴群臣的预判十分精准,历史上的孙权确实杀过亲子,处死女婿更是毫不手软。
出兵逾半载,调遣十万大军,耗费粮草无数,折损近半将士。孙权语气森冷,竟未能攻下襄阳?当初你是如何立下军令状的?
战役初期,全琮与朱然联合兵力达十万之众。
而今战事终结,仅余六万余士卒生还。
在此期间,大军每日消耗的粮草数目堪称骇人。
这场战役几乎耗尽东吴国库,最终却徒劳无功,孙权的震怒可想而知。
臣辜负圣恩,罪该万死!伏地请罪的全琮紧闭双眼。
此刻他深感庆幸尚存——毕竟娶了皇室公主。
驸马身份虽非护身符,却足以保全宗族免遭灭门之灾,妻儿性命至少无虞。
确实罪该万死。孙权寒声道,即便将你碎尸万段,也难抵大吴之损!
来人,拖去腰斩。
犹不解恨的孙权决意施以极刑,要让全琮......
拜谢陛下隆恩!全琮连连叩首。
雷霆雨露皆为君恩,未牵连子嗣已属万幸,纵然腰斩也无怨言。
自襄阳兵败那刻起,全琮便预见到这般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