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非怀疑诸葛恪等人会苛待侄儿,但诸葛詹确信,在建业定不如在成都快活。毕竟从小抚育的情分非比寻常,而东吴对孩童而言全然陌生。
好,那便跟着叔父。诸葛詹笑道:反正伯父子孙兴旺,不差你一个。
诸葛攀雀跃点头。稚子天性,谁愿离开发小,去往陌生之地?
马车停驻,三人在侍从引领下见到诸葛恪。
见过兄长。诸葛詹执礼甚恭。
贤弟不必拘礼,请坐。
兄弟年岁相差甚远,诸葛恪已过而立。幸而经历四位女武神历练后,诸葛詹气质沉稳,已褪去童稚。
落座后,诸葛恪开门见山:听闻贤弟主动请缨征讨交州?当年叔父重修吴蜀之好,此举是何考量?
时移世易,大汉要壮大疆土,自然需要扩张。谈及国策,诸葛詹神色从容,昔日东吴偷袭荆州,如今我方不过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朝廷已足够克制,只取交州这块鸡肋之地,并未染指荆州。他继续分析,东吴占荆州,大汉得交州,算来还是东吴获利更多,这笔交易他们并不吃亏。
冤冤相报何时了,旧账就此勾销,两家权当扯平。
北方伪朝虎视眈眈,天下大势如此,两家该结盟照常结盟。
诸葛詹表明立场后,目光转向诸葛恪,静候回应。
哈哈...诸葛恪摇头苦笑,贤弟既然说到这个份上,为兄也无话可说。邦国交往本就无关是非,谈对错确属幼稚。
兄长高见。诸葛詹深表赞同。
国与国唯有利益博弈,何来正邪之分?自己在大汉是功臣,在东吴眼中必是寇仇。
国事先放一边,说说家事吧。诸葛恪转向诸葛攀,趁此机会,不如让我带小侄同返建业?
恕难从命。诸葛詹不急不缓,还是留在成都为宜。
这是为何?诸葛恪不解。
狡兔尚有三窟。诸葛詹正色道,我诸葛氏在三国皆具分量,虽是阴差阳错所致,但既成事实,多留条退路亦在情理。
原来诸葛氏祖籍琅琊,南渡时仅诸葛亮这一支迁出,其余族人仍在故土。逃亡途中诸葛瑾意外走散,最终流落东吴。
若当年没有这场意外,全族本该齐聚荆州,也不会出现分仕三国的局面。
贤弟是忧虑家族安危?诸葛恪失笑,家父贵为吴国大将军,何须后路?
孙权待功勋老臣如何?诸葛詹反问。
这个...自然...诸葛恪一时语塞。
想到孙权火烧张昭的往事,又想到陆逊与孙权剑拔弩张的态势,诸葛恪心中不免忐忑。
兄长,诸葛詹浅笑道,既然您对江东局势如此忧虑,不如让小攀留在成都。胖哥为人忠厚,小攀在此定能平安长大。
虽说伯父遭难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留个后手总归稳妥,鸡蛋确实不该全放在一个篮子里。诸葛詹继续劝道,若非父亲子嗣单薄,我又尚无子嗣,原该送个孩子到伯父膝下承欢。
诸葛詹这番话说得煞有介事,实则只为说服兄长。
诸葛恪沉吟良久,终是颔首:也罢,小攀留在成都确实百利而无一害,就依你之言。
历史上诸葛恪被诛三族时,留在成都的诸葛攀竟成了诸葛瑾唯一的血脉延续。
家事国事俱已交代清楚,为兄也亲眼见你安好,是时候启程返吴了,再耽搁只怕赶不上年节。诸葛恪说着便起身,显是要即刻动身。
年关在即,弟就不虚留兄长了。望兄长日后常来成都走动。诸葛詹抱拳道,代我向伯父伯母问安,兄长珍重。
说走就走。诸葛詹三人送诸葛恪出城,目送马车渐行渐远。
回吧。三人登上马车返城。
果果,你带小攀先回宫,我去谯夫子府上拜会。诸葛詹令车夫在谯周府前停车。
好,兄长早归。
自然。
诸葛詹踏步至府门前,门房见状忙迎上来:贵客临门...只是家主正在授课,恐怕不便待客。
烦请通传,诸葛詹特来拜访。
原来是小丞相!您稍候,小的这就去禀报。门房急匆匆奔入内院。
不多时,谯周府中门洞开。谯周亲自出迎,身后还跟着一众 ** ,看情形都是谯周的门生。
阖府相迎,可谓给足了诸葛詹颜面。
小丞相驾到怎不先知会一声?老夫也好早作准备。谯周快步下阶相迎。
冒昧打扰,还望见谅。刚回成都与陛下用膳后,特来拜会夫子。
小丞相请。谯周连忙将诸葛詹引入府中。
刚刚回到成都就到家中拜访,这让谯周颇感意外之喜,暗想诸葛公子果然与益州人士亲近。
一行人进入屋内,谯周请诸葛詹上座,后者含笑摆手,随意择了客位坐下:谯先生不必拘礼,咱们都是自家人。
这声自家人让谯周一时语塞。虽说与益州派系交好,可怎么也称不上这般亲密吧?转念一想,也许只是客套话,便未放在心上。
诸葛詹观其神色,暗道如此可不妙,对方不接话如何拉近关系。
此时一位青年突然出声:小丞相此言差矣,何来自家人之说?
放肆!谯周当即呵斥:令伯休得无礼!随后向诸葛詹致歉:劣徒年少无知...
原本想找借口,却发现对方年纪比徒弟还小,只得改口:这孩子自幼失怙...话到一半又咽了回去。
想到眼前这位才是真正的父母早逝,连祖辈亲眷都无,这理由实在说不出口。
谯先生何须如此?闲谈罢了。诸葛詹笑着转向那青年:敢问阁下名讳?
在下李密。青年拱手作答。
听闻此名,诸葛詹脑海里顿时浮现出《陈情表》的句子。不知是否同名,还需试探。
李兄可是益州人士?
正是。
巧了,我也是益州人。诸葛詹笑道,不顾众人诧异,继续道:谯先生您说,我生在益州,长在益州,该算哪里人?
总不会是荆州或徐州吧?那两个地方我可从未踏足。
谯周捋须含笑:正是!小丞相本就该是咱们益州同乡!
他忽然觉得豁然开朗,心中疑惑顿消。
难怪小丞相总与益州官员亲近,原来自认是益州人士,这便说得通了。
诸葛詹转向李密,拱手道:方才听得谯先生提及李兄幼年失怙......
少时家父早逝,母亲改适,赖祖母抚育成人。李密简单答道。
果然!
这与《陈情表》所载全然吻合,再加上同名同姓,必是同一人无疑。
李兄处境艰难仍随谯先生求学,实在令人钦佩。诸葛詹叹道,倒是我幸得陛下与娘娘抚养,衣食无忧,实在惭愧。
这般盛赞让年长三岁的李密反倒局促起来,只连连摆手:小丞相过誉了,些许小事不足挂齿。
诸葛詹点到即止,既已知晓此人,倒也不必刻意招揽。
谯先生,今日特来践约。话锋一转,盐府撤出蜀地,想必给诸位带来诸多不便。
当年益州父老鼎力相助制造青霜,我岂能忘恩负义?今盐府移驻交州实为便利——海滨煮盐可省转运之劳。他解释道,如今百业待兴
“现在茶叶的来历,都是百姓进山打柴时顺手采些野叶,再卖给茶坊加工。”
茶坊一直没正经经营起来,毕竟别的衙门都得操心采集运送的麻烦事。
倒是茶坊占了地利,采茶运茶都不费劲,连孩童玩耍时都能随手揪把叶子去茶坊换钱,朝廷也就没额外安排专人经办。
可正因没有固定茶源,茶坊产量始终上不去,根本不够卖。
要知道茶叶虽不及食盐紧要,却也是从黎民到天子都爱的好东西——如今谁不喜欢饭前饭后沏盏茶?
全天下的茶叶缺口大得很,这行当远没做到头,茶坊的买卖还有得做。
眼下益州派从盐衙抽身,正好把这批人手调去搞茶叶,给茶坊添把柴。
诸葛詹这番做派,活像个压榨长工的东家,巴不得全蜀汉百姓都来给他干活。
“蜀地群山环抱,这些荒山种不得庄稼,却适合栽茶树。”诸葛詹敲着案几道,“乡邻们可向朝廷包山头,大面积种植茶树。统一管护,精心栽培,把产量提上去。”
“产出的茶叶茶坊照单全收,绝不愁销路。”他转头问谯周,“您看呢?”
“少丞相明鉴,茶叶确是门好营生。”谯周捻须笑道。
横竖卖盐卖茶都是稳赚,益州派从盐衙转战茶坊,横竖亏不了,该拿的好处半分不少。
“少丞相,那些荒山……能买断么?”谯周忽然探身。
“山川河泽皆属朝廷,岂能私相授受?”诸葛詹摆摆手,“只能按年租赁。”
见谯周面露难色,诸葛詹忽又话锋一转:“不过嘛……倒也不是全然没法子。”
“愿闻其详!”谯周眼睛一亮。
“想要永世相传的产业——”诸葛詹意味深长道,“总得拿永世相传的家当来换。”
谯周略一沉吟,便懂了弦外之音。
田亩!
世家若想永远占着山头,就得拿祖传的良田来置换。
用田地换山林,思来想去总觉着不太划算。
“朝廷自然不会强求,全凭乡亲们自愿。”诸葛詹温声补了一句。
“小相爷的吩咐,老朽定会转达给蜀地百姓。”谯周捋须应承,言下之意会知会各家豪绅。
“时候不早,晚辈就不打扰谯老了。”诸葛詹起身作揖。
“小相爷何不用过晚膳再走?”谯周真心实意地挽留。
“改日罢。”诸葛詹笑道,“刚回成都,陛下与娘娘还等着用膳,实在不敢耽搁。”
谯周闻言捻须大笑:“那老夫就不强留了,改日定要请小相爷过府一叙。”
“一定来叨扰。”诸葛詹郑重行礼,“谯老不必相送,告辞。”
踏出谯府大门,诸葛詹信步往宫城方向走去。
这以山换田的筹谋,哪里是什么临时起意?分明是早给益州豪族布下的局。
种粮获利多还是种茶获利多?
明眼人都晓得是后者。
既然利字当头,后面根本无需他再推波助澜——嗅到铜臭味的世家大族,自会抢着把佃户都调去伺候茶树。
待田间荒草丛生时,那些老爷们就会拨弄算盘:横竖耕地荒着也是白费,不如换几座茶山的永佃权。
当然豪族们断不会倾囊相换,但假以时日,总要陆陆续续吐出些良田来——这步棋,早就落定了。
刚迈进东宫门槛,就听见女子争执声。原是张星彩与刘萱为着甲胄之事斗嘴。
“铠甲总要量体裁衣,小詹这半年蹿高这么多,旧甲哪还能穿?”张星彩振振有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