袭击来得迅猛而致命。溪流对岸的灌木丛中,不断有毒箭和投矛射出,角度刁钻,专挑试图下到溪边或暴露在火光下的人员。下游逼近的火光和人影也越来越清晰,呼喝声带着明显的敌意,至少有三四十人,正沿着溪谷快速向上包抄。
栖霞谷的队伍被压缩在狭窄的岩石平台上,进退维谷。平台面积有限,近千人挤在一起,混乱不堪,反而成了极好的靶子。
“不要乱!找掩体!”朱文奎的吼声在嘈杂中响起。他一边挥剑拨打流矢,一边指挥亲兵将几块松动的岩石推向平台边缘,形成简陋的矮墙。雷豹带着前卫锋士,依托岩石,用盾牌和身体组成一道防线,拼命抵挡着对岸的远程攻击和下方试图攀爬上来的敌人。
早昆和刀孟也迅速组织起还能战斗的部下,一部分协助雷豹防守,另一部分则转身面对从下游涌来的敌人,用长矛和砍刀死死守住平台另一侧的陡坡。
战斗瞬间白热化。对岸的箭矢和投矛不断造成伤亡,惨叫声此起彼伏。下游的敌人已经冲到了平台下方,开始尝试攀爬。这些人同样穿着兽皮,纹饰与之前见过的“石岩洞”人略有不同,更加杂乱,使用的武器也更粗糙,但个个凶悍无比,如同野兽般嚎叫着向上猛冲。
“是‘流散者’!或者几个小部落凑起来的猎头队!”阿诺在混乱中对岩嘎喊道,声音带着惊恐,“他们专门抢掠经过的弱小队伍!比有固定猎场的部落更凶残!”
无论是什么,都是致命的敌人。栖霞谷的队伍本就疲惫不堪,饿着肚子,猝然遇袭,防线岌岌可危。不断有人被毒箭射中倒下,或被爬上来的敌人砍翻。平台上一片混乱,妇孺的尖叫、伤员的哀嚎、兵刃的撞击声、敌人的嘶吼声混作一团。
朱文奎左臂又被划开一道口子,鲜血染红了衣袖。他咬牙坚持,连续刺倒两个刚刚冒头的敌人。他眼角的余光瞥见,沈舟正带着几个妇女,将重伤员拼命往平台更内侧、岩石更密集的地方拖拽,但那里也并不安全,流矢不时落下。
阿普和阿诺也加入了战斗。阿普手持短矛,守在一处险要的隘口,手法狠辣,接连捅翻数名试图从此处突破的敌人。阿诺则不断吹响骨哨,试图干扰敌人的进攻节奏,同时用一把简陋的猎弓进行还击,但效果有限。
“统领!挡不住了!人太多了!”雷豹浑身浴血,大刀都砍出了缺口,嘶声吼道。他防守的正面,敌人如同潮水般涌来,防线被不断压缩。
下游方向的压力同样巨大,早昆和刀孟的人手不断减少,陡坡上已经躺满了双方战死者的尸体。
朱文奎环顾四周,心知若再不想办法,片刻之后,便是全军覆没于此。平台狭小,无法展开,被动防御只有死路一条。
必须反击!打出缺口!
他的目光落在了对岸。对岸的远程攻击虽然造成持续伤亡,但人数似乎不如下游多,而且依托灌木丛,阵型可能更松散。如果能突然杀过溪流,击溃对岸之敌,或许能打开一条生路,至少能获得喘息之机,摆脱被两面夹击的困境。
溪流不宽,但水流湍急,涉水而过风险极大,且会完全暴露在敌方箭矢下。但,这是唯一的希望!
“雷豹!坚持住!”朱文奎对雷豹吼道,随即转身,点起身边仅存的、约三十名最为悍勇的亲兵和韩擎旧部,“不怕死的,跟我来!趟过河,干掉对岸那些放冷箭的杂碎!”
没有豪言壮语,只有绝境中拼死一搏的决绝。被点到的汉子们,眼中爆发出最后一丝凶光,齐声低吼:“愿随统领!”
“沈先生!早昆头人!刀孟土司!你们守住这里!雷豹,听到对岸大乱,就给我往下游冲!打开缺口!”朱文奎快速交代完,不等众人回应,便率先冲向平台边缘,看准一处水流相对平缓、对岸岩石可以借力的位置,大吼一声:“跳!”
他纵身跃入冰冷的溪流!刺骨的寒意瞬间包裹全身,湍急的水流几乎将他冲倒。他奋力稳住身形,挥舞长剑拨开两支射来的箭矢,拼命向对岸趟去。
三十余名敢死之士紧随其后,纷纷跃入水中,怒吼着冲向对岸。箭矢如雨点般落下,不断有人中箭,惨叫着被水流卷走,但更多的人顶着箭雨,疯狂前冲。
对岸的袭击者显然没料到困兽犹斗的“山外人”敢在如此劣势下涉水强攻,出现了一丝慌乱。箭矢的密度有所下降。
朱文奎第一个冲上对岸湿滑的岩石,就地一滚,避开一支投矛,起身一剑刺入一名惊愕的袭击者胸膛。他身后的敢死队也陆续登岸,如同出闸猛虎,红着眼睛杀入灌木丛后的敌群之中。
近身搏杀瞬间展开。这些袭击者虽然凶悍,但装备和配合远不如正规军,更擅长偷袭而非正面硬撼。朱文奎带领的这批人,却是栖霞谷最后的精锐,绝境之中爆发出的战斗力惊人。他们不计生死,只攻不守,硬生生在敌群中撕开了一道口子。
对岸的远程攻击几乎瞬间停滞。下游正在猛攻平台的敌人,也因侧翼突然出现的混乱而攻势一缓。
平台上的雷豹见状,知道机不可失,嘶声咆哮:“弟兄们!统领替我们打开了路!杀下去!冲出去!”
憋屈已久的守军爆发出最后的力气,在雷豹、早昆、刀孟的带领下,向着下游敌人发起了凶猛的反冲锋!居高临下,气势如虹,竟将攀爬了一半的敌人硬生生冲了下去,一度将战线推到了平台边缘。
对岸,朱文奎浑身是血,也不知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他身边的敢死队员已经倒下近半,但剩余的十余人依旧死战不退,牢牢钉在岸上,吸引了大量敌人的注意力。
下游的战斗也异常惨烈,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生命的代价。但求生的欲望压倒了恐惧,栖霞谷的残兵们爆发出惊人的韧性,竟一点点将下游的敌人向后压迫。
袭击者的队伍似乎并非铁板一块,在遭遇两面顽强抵抗、尤其是对岸远程支援被切断后,开始出现动摇。一些袭击者开始向黑暗中退缩。
终于,在一阵更加急促的、含义不明的呼哨声后,剩余的袭击者如同退潮般,迅速脱离战斗,消失在溪流下游和两岸的黑暗山林之中。
战斗骤然停止。平台上、溪岸边,只留下遍地狼藉的尸体、破碎的兵器、以及浓郁得化不开的血腥气。
栖霞谷的人们喘息着,望着退去的敌人,一时间竟有些茫然,仿佛不敢相信自己还活着。
朱文奎拄着剑,站在对岸的岩石上,浑身湿透,血水混着溪水不断滴落。他望着平台方向,那里同样尸横遍地,幸存者们互相搀扶着,目光呆滞。
清点损失,又是一场惨胜——或者说,惨烈的生存。又有近百人战死,伤者不计其数,其中不少是中毒箭,生死难料。敢死队三十余人,活着回到岸边的,包括朱文奎在内,不足十人。
阿普和阿诺也受了轻伤,他们看着眼前修罗场般的景象,眼神复杂。阿普走到朱文奎身边,指了指溪流下游,说了几句。
岩嘎疲惫地翻译:“他说,不能在这里停留,血腥味会引来更多麻烦。必须立刻沿着溪流向下游走,尽快离开这片区域。”
朱文奎点了点头,连说话的力气都快没有了。他望了一眼来路方向那黑沉沉的、仿佛吞噬了无数生命的石林,又看了看脚下奔腾的、被鲜血微微染红的溪流。
“走……”他嘶哑地吐出一个字。
残存的队伍,拖着更加沉重的步伐,携扶着更多的新伤员,沿着溪岸,向下游蹒跚而行。身后,是冰冷的石林和血染的溪畔。前方,是未知的“三岔河”,以及依旧渺茫的、用无数生命换来的、不知通向何方的“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