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的林鸟惊飞声如催命符咒。
江尘咬紧牙关，拖着重伤之躯向那道狭窄谷口挪去。续脉丹的药效正从经脉中潮水般退去，每走一步都像踩在碎玻璃上。怀中的血神珠碎片越发滚烫——血玲珑已在三里之内。
谷口近在咫尺。
两座山崖如被巨斧劈开，岩壁黝黑光滑，寸草不生。缝隙仅容一人侧身通过，深处传来阴冷的风，带着淡淡的硫磺气息。钓叟地图上那行小字在脑中浮现：“谷中有活泉，可疗伤，亦有旧怨未消。”
旧怨是什么？江尘无暇细想。他侧身挤入缝隙，岩壁冰冷刺骨。
通道蜿蜒向下，走了约莫半柱香，眼前豁然开朗。
谷内景象出乎意料——并非想象中阴森绝地，而是一片被环形山壁包围的洼地。中央一池温泉蒸腾着白雾，四周竟有零星绿意，几株顽强的矮松从岩缝中探出。但谷中寂静得可怕，连虫鸣都无。
更引人注目的是，温泉旁立着三座矮坟。
坟前无碑，只各插着一柄锈蚀的长剑。剑身大半没入土中，露出的部分布满暗红锈迹，像是被血浸透后又风干了数十年。
江尘警惕地扫视四周，确认暂无危险，才踉跄走到温泉边。池水清澈见底，底部铺着乳白色石子，热气中确有一股药香。他撕开已被血污浸透的衣袖，将手臂浸入水中。
刺痛！
并非伤口遇水的刺痛，而是某种深入骨髓的净化感。手臂上被血毒侵蚀发黑的皮肤，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黑色，露出底下惨白但健康的肤色。这温泉真能克制血毒。
江尘毫不犹豫地褪去破烂外衣，整个人浸入池中。温水包裹全身的瞬间，他几乎呻吟出声——这是自葬魂渊逃生后第一次感到舒缓。血毒的灼烧感明显消退，心口噬心蛊的隐痛也有所缓解。
但经脉的破碎依旧。
他内视己身：丹田内四象印的碎片沉在底部，黯淡无光；原本蓬勃的莲印只剩下米粒大小的虚影，勉强护住心脉不断；而那些断裂的经脉，即便在续脉丹作用下暂时接续，也脆弱如蛛网，真气稍动便会重新崩断。
“活泉可疗外伤，治不了根本。”江尘喃喃自语，目光投向那三座剑坟。
他挣扎出温泉，裹上勉强还算完整的里衣，走向最近的坟冢。靠近时才看清，插在坟前的剑并非随意弃置——剑柄朝下，剑尖朝天，这是守夜人葬剑的仪式。
“守夜人......”江尘单膝跪地，仔细察看剑身。锈蚀之下，隐约可见剑格处刻着一个模糊的徽记：半轮残月下，一柄竖立的短剑。
这是七十年前守夜人内部一个小派系的标志，他在守夜人古籍中见过记载。这一派系主张以极端手段清剿蚀魂者，甚至不惜与朝廷冲突，最终在一次大规模行动后销声匿迹。
三座坟，三柄剑。
江尘伸手，指尖轻触剑身。
“嗡——”
低沉的剑鸣突然响起！不是一柄，是三柄剑同时震颤，锈迹簌簌落下。温泉的白雾骤然翻涌，在坟前凝聚成三道模糊的人影。
幻象？残魂？
江尘疾退数步，但人影并未攻击，只是静静立于坟前。中间那道最为凝实的人影缓缓抬手，指向谷底东侧岩壁。
岩壁上，原本看起来毫无异常的苔藓突然剥落一片，露出一个隐蔽的洞口。
“指引？”江尘喘息着握紧临时削制的木矛。钓叟所说的“旧怨”，恐怕就与这三位守夜人前辈有关。他们死在此处，葬剑于此，留下这温泉和指引，究竟想告诉后来者什么？
他犹豫片刻，终究走向洞口。
洞内不深，约三丈见方，显然是人造石室。石室中央有一方石台，台上放着一卷兽皮，旁边散落着几块黯淡的玉简。石壁上有深深剑痕，组成一行大字：
“蚀魂之源，始于人心。守夜者，守心为先。”
江尘拿起兽皮展开。上面是密密麻麻的小字，开头写道：
“余三人追查血神教至苍雾山，发现彼等所炼血神子，实为蚀魂之源的变种。血神教以活人养蛊，蚀魂者以魂体寄生，二者同源——皆欲窃生灵之基，夺造化之功。”
“吾等中伏于此，重伤难返。特留此卷，告后来者：欲破血神，须先明其源。温泉之下有地脉阴火，可煅体魄，亦能焚心。若经脉尽断者，可借阴火重铸，然九死一生。”
“附：重铸之法......”
江尘的手指微微颤抖。重铸经脉之法！但往下细读，心渐渐沉下去。
这方法极为凶险：需以地脉阴火焚尽残余经脉，再以玉髓莲为引，借诛邪剑谱心法重塑。过程中噬心蛊必被惊动，若不能一举炼化蛊虫，则心脉尽碎而亡。即便成功，修为也需从零开始，且心脉将永久留下暗伤。
石室外突然传来破空声。
江尘猛回头，只见一道血色身影如鬼魅般飘至温泉旁——是血玲珑！她竟这么快就追来了。
“小老鼠，躲得不错。”血玲珑轻笑着环顾山谷，目光落在三座剑坟上时，眼中闪过一丝忌惮，“原来是守夜人的坟地，难怪能暂时屏蔽噬心蛊的感应。可惜，温泉的热气把你暴露了。”
她缓缓走向石室方向，手中血绫如活蛇般游动。
江尘迅速将兽皮塞入怀中，抓起那几块玉简。玉简入手冰凉，其中一块突然亮起微光，映出石室角落——那里有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裂缝，通往更深的地下。
没有选择了。
他侧身挤入裂缝，身后传来血玲珑的冷笑：“无回谷无回，你以为还有路可逃？”
裂缝向下倾斜，越来越暗。江尘摸着岩壁艰难下行，不知走了多久，前方出现暗红色光亮——是地火！
一个巨大的地下空洞展现在眼前。中央是一片岩浆湖，湖面不时鼓起气泡，爆裂时溅起炽热火星。空气中弥漫着硫磺与某种金属混合的古怪气味。
而岩浆湖旁，竟然长着一丛丛暗红色的晶体，形如莲花。
“地火红莲......”江尘认出了这种罕见的天材地宝。地火红莲只在极阴地火旁生长，是炼制续脉类丹药的主药之一，但直接服用会灼伤五脏。
兽皮上记载的重铸之法，正需要地火红莲为辅。
岩浆湖突然翻涌，一个巨大的黑影从湖中缓缓升起——那是一条通体赤红的蟒蛇，鳞片在火光中如熔岩流淌，额头上长着一支独角。
守护兽。
江尘握紧木矛，嘴角泛起苦笑。前有地火凶兽，后有血神圣女，而自己经脉寸断、修为尽废。
绝境。
但兽皮上的字句在脑中回响：“守夜者，守心为先。”
他低头看向怀中，诛邪剑谱第二卷的丝绢露出一角。或许，破而后立，就在今日。
岩浆湖对岸，血玲珑的身影已出现在洞口。她看着湖中的赤蟒和孤身站在湖边的江尘，血色唇角勾起残忍的弧度：
“看来，不用我亲自动手了。”
赤蟒张开巨口，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嘶鸣，整个地下空洞都在震颤。
江尘缓缓举起木矛，矛尖对准赤蟒，也对着自己破碎的丹田。
重铸之路，始于焚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