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在黑暗中沉浮。
仿佛沉入深海，四周是绝对的寂静与虚无。江尘感到自己在消散——不是死亡，而是更彻底的、连存在感都要消失的湮灭。四象印破碎的后遗症如潮水般吞噬着他，经脉寸断的痛苦逐渐麻木，取而代之的是灵魂层面的剥离感。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溃散的刹那，一丝温润的暖意从胸口传来。
莲印。
那朵玉色莲花虽然黯淡，但莲心处的莲子虚影还在顽强地散发微光。玉髓莲最后的生命力，如细丝般缠绕住他即将消散的魂魄，强行将意识拉回躯壳。
江尘猛地睁开眼。
眼前是晃动的血色光影。
他发现自己被绑在一座祭坛中央的石柱上。祭坛呈圆形，以某种暗红色的石材砌成，表面刻满扭曲的符文，符文沟槽中流淌着粘稠的血液。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和腐败气息，混合着蚀魂之力特有的阴寒。
祭坛周围，九根稍矮的石柱环绕，每根柱子上都绑着一具尸体——不，有些还活着，在微弱地挣扎。从服饰看，有普通百姓，有低阶武者，甚至还有两个穿着破旧道袍的散修。所有人都被割开了手腕，鲜血顺着石柱流下，汇入祭坛地面的符文沟槽。
血祭。
江尘尝试运转真气，但丹田空空如也。四象印破碎后，修为已经跌落到后天初期，而且经脉寸断，真气根本无法运行。莲印还在，但储存的玉髓精华几乎耗尽，只能勉强维持生命。
他低头看向自己。
身上的伤口已经被简单处理过，敷了某种暗绿色的药膏。但手腕和脚踝都被刻着符文的铁链锁住，铁链另一端固定在石柱上。最麻烦的是胸口——那里被画上了一个复杂的血色符文，符文中心镶嵌着一小块暗红色的晶体。
是血神晶的碎片。
血神子在他身上种下了“血神印”，这是要将他的身体炼成容器的前兆。
“醒了？”
一个女子的声音从祭坛下方传来。
江尘抬眼看去。
那是个穿着血色长袍的年轻女子，约莫二十出头，面容姣好但肤色苍白得不似活人，嘴唇却涂着鲜红的胭脂。她缓步走上祭坛，手中托着一个玉盘，盘上放着几样东西：一柄小巧的血色匕首，一个装满暗红色液体的玉瓶，还有……守心剑。
“自我介绍一下。”女子在江尘面前停下，微笑，“我是血神教圣女，血玲珑。奉血神大人之命，负责将你炼成‘血神子二号’。”
她的声音很柔，但眼神冰冷如毒蛇。
江尘没有回应，只是平静地看着她。
“别这样看着我。”血玲珑伸手，指尖轻抚江尘脸颊，“能被血神大人选中，是你的荣幸。等仪式完成，你就会拥有宗师巅峰的实力，成为血神大人在人间的化身之一。到时候，什么守夜人，什么幽冥宗，都要跪伏在你脚下。”
她拿起玉瓶，拔开塞子。
刺鼻的血腥味弥漫开来。瓶中液体如活物般蠕动，表面浮现出无数痛苦扭曲的人脸。
“这是‘百魂血精’，用一百个武者的精血和魂魄炼成。”血玲珑将瓶口凑到江尘唇边，“喝下去，你的身体就会开始转化。放心，不疼……至少一开始不疼。”
江尘闭紧嘴。
“不配合？”血玲珑挑眉，另一只手拿起血色匕首，“那就只能先放点血，让你虚弱到无法反抗了。”
匕首划向江尘手腕。
就在匕尖触及皮肤的刹那，江尘忽然开口：
“你知道血神子为什么要选我吗？”
血玲珑动作一顿：“因为你身负四象归元和玉髓莲体，是最好的容器。”
“不只如此。”江尘看着她，“还因为……我身上有往生令的诅咒。”
血玲珑瞳孔微缩。
往生令，守夜人首领信物，专克蚀魂之力。但很少有人知道，往生令的持有者会背负一种特殊的“诅咒”——所有被往生令诛杀的邪祟，其怨念都会缠绕在持有者魂魄上，形成一种类似“业障”的东西。
这种业障对普通人来说是致命毒药，但对血神子这种以怨念和血食为生的存在来说，却是大补之物。
“血神子想用我的身体作为媒介，吸收我魂魄上的业障，突破大宗师的瓶颈。”江尘继续说，“但他没告诉你，这个过程有风险——如果我的意识没有彻底消散，那些业障可能会反客为主，把血神子的分魂也吞噬掉。”
血玲珑脸色微变，但很快恢复平静：“危言耸听。血神大人的血炼神通，怎么可能被区区业障反噬？”
“你可以试试。”江尘嘴角勾起一丝冷笑，“但万一出了差错，血神子第一个杀的，就是你这个负责仪式的圣女。”
沉默。
祭坛上只有血液滴落的“嗒嗒”声。
良久，血玲珑放下匕首和玉瓶。
“你想怎么样？”
“做个交易。”江尘说，“放我走，我可以告诉你一个秘密——关于如何安全吸收往生令业障的秘密。”
血玲珑盯着他，眼中闪过狐疑：“我凭什么信你？”
“因为我想活。”江尘语气坦然，“被炼成血神傀儡，意识消散，和死了没区别。但如果能活着离开，哪怕修为尽废，至少还有重新修炼的机会。”
这话半真半假。
血玲珑显然动摇了。她退后几步，在祭坛边缘来回踱步，显然在权衡利弊。
江尘趁机观察四周。
祭坛位于一个巨大的地下溶洞中，溶洞穹顶垂下无数钟乳石，石尖滴落着暗红色的液体——不是水，是血。显然这里是个长期使用的血祭场所。
祭坛周围有八个血袍守卫，都是先天修为，站位松散。溶洞入口在正东方向，有两名守卫把守。出口不止一个，西侧岩壁上有条狭窄的裂缝，隐约有风吹出，应该是通风口。
以他现在的状态，硬闯绝无可能。
只能智取。
血玲珑停下脚步，走回祭坛中央。
“我可以暂时不进行仪式。”她说，“但你必须证明你说的是真的。告诉我那个秘密的一部分，如果我觉得可信，我们再谈条件。”
很谨慎。
江尘点头：“往生令的业障，本质是无数被诛杀邪祟的怨念聚合。这些怨念彼此冲突，极不稳定。如果强行吸收，就像把一堆炸药塞进体内，稍有不慎就会炸得魂飞魄散。”
“那要怎么安全吸收？”
“需要‘调和剂’。”江尘顿了顿，“玉髓莲的莲心。”
血玲珑眼神一闪：“玉髓莲已经和你的身体融合，莲心就在你胸口的莲印中。你想让我取出莲心？”
“不，莲心一旦取出，我就会死。”江尘摇头，“但莲心可以‘借’用。只要你让我恢复一部分修为，我能催动莲心之力，帮你暂时稳定业障。等血神子吸收时，就不会有反噬风险。”
“我凭什么信你会配合？”
“因为这是双赢。”江尘直视她的眼睛，“你帮我恢复修为，我帮你完成仪式。等血神子成功突破，功劳是你的。而我……可以请求血神子保留我的意识，作为他麾下的战将，总比变成没有思想的傀儡强。”
这话说得合情合理。
血玲珑沉吟良久，终于点头：“好，我信你一次。但如果你敢耍花样……”
她从怀中取出一枚血色丹药：“这是‘噬心蛊丹’，服下后蛊虫会寄生在你心脏。只要你敢背叛，我随时能让你心脉尽碎而死。”
江尘没有犹豫，张嘴吞下丹药。
丹药入腹，一股阴寒之气迅速扩散，最终汇聚到心脉附近。他能感觉到，有某种细小的活物正依附在心脏表面，随时可能钻入。
血玲珑见状，满意地笑了。
她走到祭坛边缘，对守卫吩咐：“去取‘血元丹’来，要三颗。”
守卫领命而去。
趁这间隙，江尘继续观察。
溶洞西侧的通风裂缝，距离祭坛约二十丈。中间要穿过一片血池和几堆白骨，但守卫的注意力都在祭坛这边，如果速度够快，有机会冲过去。
问题是，修为太低。
后天初期的实力，别说二十丈，十丈都够呛。而且心脏里还有噬心蛊……
正思索间，守卫回来了，手中捧着一个玉盒。
血玲珑打开玉盒，里面是三颗龙眼大小的血色丹药，散发着浓郁的血气和药香。
“血元丹，用宗师级武者的精血炼制，一颗就能让后天武者暂时恢复到先天境界。”血玲珑取出一颗，递给江尘，“但副作用很大，药效过后会经脉受损，修为可能永久跌落。你想清楚。”
江尘接过丹药，毫不犹豫吞下。
丹药入腹，化作一股狂暴的热流炸开！原本断裂的经脉在药力冲击下强行接续，丹田中枯竭的真气开始重生！后天中期、后天后期、先天初期……修为一路攀升，最终停在先天中期。
虽然只是暂时的，但足够了。
江尘感受着体内奔涌的力量——虽然驳杂，虽然带着血毒，但至少能动了。
“现在，证明你的诚意。”血玲珑说，“催动莲心之力，让我看看。”
江尘闭目，意识沉入胸口莲印。
莲印已经黯淡，但莲心处的莲子虚影还在。他催动刚刚恢复的真气，注入莲印——
莲子虚影微微发光。
很微弱，但确实散发出一股纯净、充满生机的气息。那气息与周围血腥污浊的环境格格不入，如清泉般涤荡着空气中的蚀魂之力。
血玲珑眼中闪过贪婪：“果然是玉髓莲心……好，很好。”
她走到江尘面前，伸手按在他胸口莲印处，想要更仔细地感受。
就是现在！
江尘眼中寒光一闪，左手猛地抓住血玲珑的手腕！同时右手如电，从她腰间抢过那柄血色匕首，反手刺向她咽喉！
血玲珑毕竟是宗师，反应极快，侧身避让。匕首擦过她颈侧，带出一道血痕。
“你——”她惊怒交加，正要催动噬心蛊，江尘已经一脚踹在她小腹，借力向后飞退！
“拦住他！”血玲珑尖叫。
八个守卫同时扑上。
但江尘的目标不是他们。
他落地后，身形如箭，冲向溶洞西侧的通风裂缝！途中顺手抓起一把散落的白骨，灌注真气，当作暗器掷向追兵。
“嗖嗖嗖——！”
白骨如雨，虽然伤不到先天武者，但足以干扰视线。
三息，江尘已冲到裂缝前。
裂缝狭窄，仅容一人侧身通过。他毫不犹豫钻了进去。
身后传来血玲珑的怒吼：“启动血祭大阵！封锁所有出口！”
溶洞开始震动。
地面符文亮起刺目的血光，一道血色光幕从祭坛扩散，迅速覆盖整个溶洞。光幕触及岩壁时，岩壁开始“愈合”，裂缝在快速缩小！
江尘咬牙，全力前冲。
裂缝深处漆黑一片，但有风吹来，说明有出口。他不管不顾，手脚并用，在狭窄的缝隙中艰难前行。
身后，血光越来越近。
就在裂缝即将完全闭合的刹那，江尘纵身一跃，冲出裂缝！
眼前豁然开朗。
是片陌生的山林，夜色正浓，星光黯淡。
他摔在地上，大口喘息。胸口莲印处传来剧痛——刚才强行催动莲子虚影，消耗了最后的本源。更糟糕的是，血元丹的药效开始消退，修为开始暴跌，经脉再次传来撕裂般的痛苦。
而且心脏处……
江尘闷哼一声，捂住胸口。
噬心蛊被激发了。
他能感觉到，那只蛊虫正在疯狂啃噬心脉，剧痛如潮水般涌来。血玲珑在通过蛊虫追踪他的位置，很快追兵就会到。
不能停。
江尘挣扎着站起，辨认方向。
这里是葬魂渊外围，具体位置不明。但能看见远处有山峰轮廓——那是苍雾山脉的主峰。叶轻尘说过，守夜人陵在苍雾山脉以西，要穿过整条山脉。
以现在的状态，别说穿越山脉，连走出这片林子都够呛。
必须找个地方处理噬心蛊，然后疗伤。
江尘看向左臂。
那里，玉髓莲的原始印记虽然隐去，但皮肤下还能看到淡青色的脉络。或许……可以试试那个方法。
《守夜真经》药堂篇中，记载了一种“以毒攻毒”的疗法：用玉髓莲的生机强行滋养噬心蛊，让蛊虫“吃饱”后进入休眠状态。但这很危险，一旦控制不好，蛊虫可能反噬，直接钻入心脏深处。
没有选择了。
江尘靠在一棵古树后，盘膝坐下。
他撕开胸前的衣物，露出心口位置。那里，皮肤下隐约能看到一只细小的血虫在蠕动。他咬破指尖，以血为引，在胸口画下一个简易的“封”字符文。
然后，将最后一丝玉髓精华，逼向心脏。
温润的生机包裹住蛊虫。
蛊虫起初挣扎，但很快被玉髓精华吸引，开始贪婪地吸收。随着吸收，它的动作逐渐迟缓，最终……停止蠕动，陷入休眠。
成功了。
但代价是，莲印彻底黯淡，连莲子虚影都消失了。玉髓莲的药力，在这次消耗中几乎耗尽。
江尘瘫倒在地，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
修为跌回后天初期，经脉破损严重，玉髓莲药力耗尽，噬心蛊虽然休眠但未除……现在的他，比普通人强不了多少。
夜空飘起细雨。
冰冷的雨滴打在脸上，让意识稍微清醒。
他必须离开这里，找个安全的地方。血玲珑不会善罢甘休，追兵随时可能到。
江尘挣扎着爬起，挂着一根树枝当拐杖，踉跄着向山林深处走去。
每走一步，都牵动全身伤势。
但他不能停。
守心剑丢了，镇渊令给了叶轻尘，四象印破碎，玉髓莲耗尽……几乎一无所有。
但至少，还活着。
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雨越下越大。
山林中，一道蹒跚的身影，在黑暗中艰难前行。
而在溶洞内，血玲珑站在闭合的裂缝前，脸色阴沉如水。
“圣女，要追吗？”守卫问。
“不用。”血玲珑冷笑，“他中了噬心蛊，跑不远。而且以他现在的状态，最多撑三天。传令下去：封锁葬魂渊所有出口，派人搜索方圆五十里。我要活的。”
“是！”
血玲珑转身，看向祭坛上那滩江尘留下的血迹。
血迹中，隐约有淡金色的光点闪烁——那是玉髓莲最后的痕迹。
“玉髓莲心……往生令业障……四象归元……”她喃喃自语，“这么好的容器，可不能浪费了。”
她抬手，那滩血迹悬浮而起，凝聚成一枚血色珠子。
珠子中，映出江尘踉跄前行的背影。
“你逃不掉的。”血玲珑握紧珠子，“很快，你就会跪在我面前，求我让你成为血神大人的容器。”
她转身离开溶洞。
血祭，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