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城兵马司的铁蹄声如同骤雨,敲打着玉京夜的脊梁,最终汇聚在醉仙楼那片骤然升起的混乱喧嚣之中。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将那后院的阴私与血腥粗暴地扯到了明面之上。
江尘立于客栈窗前,目光穿透夜色,遥望着那片被官差火把映亮的区域,脸上无悲无喜。胡掌柜的死,密室的暴露,如同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头,涟漪正迅速扩散。官府会介入,幽冥宗会震怒,隐藏在暗处的各方势力也会被惊动。
这正合他意。水越浑,越便于隐藏,也越容易让鱼儿露出破绽。
他收回目光,看向手中那两样东西——得自胡掌柜的黑色玉牌,以及那本记录着诸多名字的账册。
玉牌触手冰凉,材质非金非木,正面刻着一个扭曲的、如同鬼爪托举幽焰的图案,正是幽冥宗的标记。背面则是一些更加细密的符文,隐隐有能量流转。这并非简单的信物,更像是一种身份凭证,或许还兼具通讯或某种特定阵法钥匙的功能。以他目前对幽冥宗炼器手段的了解,暂时无法完全解析,但带在身上,或许能感应到其他持有同类玉牌之人。
相比之下,那本账册的价值更为直接。上面清晰地记录着醉仙楼(或者说幽冥宗)与玉京城内一些官员、商贾的“生意”往来。所谓的“香料”输送,资金流向,时间地点,甚至一些隐晦的代号,都罗列其上。这不仅仅是醉仙楼一个据点的账本,更是一张指向幽冥宗在玉京部分关系网的示意图。
“吏部主事赵文昌……京兆府参军李束……西城兵马司副指挥李魁……珍宝斋东家钱万贯……”江尘的目光在一个个名字上扫过,眼神冰冷。这些名字,有的权柄不小,有的富甲一方,竟都或明或暗地与幽冥宗有所勾连。幽冥宗在玉京的渗透,远比他想象的更深。
他将账册仔细翻阅,铭记于心,随后指尖腾起一缕凝练的内力,将其化为灰烬。这东西是证据,也是催命符,留在身上是祸患,记在脑中才最安全。
接下来,是如何利用这些信息。直接找上门去?那是莽夫所为。他需要更巧妙的方式,引出更大的鱼,尤其是那位即将到来的“黑幡使”。
他想起昨夜巷道中那个挨打的少年。那少年最后看向他的眼神,冰冷而探究,绝非普通乞儿应有的神态。能在那种情况下保持如此心性,或许……有点用处。
心念既定,他不再停留。客栈已非久居之地,醉仙楼事发,此地很快会被重点排查。
他简单收拾了行装,依旧是那副商贾“陈默”的打扮,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客栈,融入玉京黎明前最深的黑暗之中。
他没有去寻找那个少年,那需要运气。他选择了一个更直接的方式——前往西市最混乱、消息最灵通的区域,“鬼市”。
玉京的鬼市并非真正鬼魂聚集之地,而是凌晨时分,在特定坊市形成的一种地下交易市场。见不得光的赃物、来历不明的消息、各种灰色交易在此地进行,三教九流,鱼龙混杂。这里是藏身的绝佳地点,也是获取情报的宝库。
当江尘踏着凌晨的寒意来到西市边缘的“骆驼巷”时,这里已然人头攒动。狭窄的巷道两侧摆满了地摊,却无人吆喝,交易都在沉默或极低的耳语中进行。人们用眼神和手势交流,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诡异的安静与紧张。
他收敛气息,如同一个真正来淘货或打探消息的外地客商,在人群中缓缓穿行。目光扫过地摊上那些沾着泥土的青铜器、色泽诡异的药材、甚至是某些带着血渍的兵刃,耳朵则捕捉着周围零碎的交谈。
“……听说了吗?醉仙楼出事了!胡掌柜死了!”
“何止!后院挖出个大密室,关了不少人,据说跟最近的人口失踪案有关!”
“官府把那边围得水泄不通,看来动静不小。”
“哼,醉仙楼背后可是……嘿嘿,这回有好戏看了。”
“慎言!不想活了?”
消息传得很快,但大多停留在表面。没有人提及幽冥宗,显然这个名号在玉京是极大的忌讳。
江尘在一个卖旧书的地摊前停下,随手翻检着几本泛黄的典籍,实则感知力如同无形的蛛网,向四周蔓延。他在寻找,寻找那种与幽冥宗玉牌同源的阴冷气息,或者……其他值得注意的能量波动。
忽然,他目光一凝,落在巷道对面一个蹲在墙角、裹着破旧棉袄的身影上。那人低着头,面前摆着几块看似普通的矿石,但江尘怀中的往生令,却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与之前感应赵公子玉佩时类似的悸动!
虽然微弱,但确凿无疑!
那人身上,有幽冥宗的东西!或者说,他接触过带有幽冥宗气息的物品!
江尘不动声色,继续翻着书,眼角余光却锁定了那人。那是个看起来三四十岁的汉子,面容普通,带着市井小民的瑟缩,但偶尔抬起的眼睛里,却闪过一丝与他外表不符的精明。
是幽冥宗的外围眼线?还是偶然得到相关物品的普通人?
就在江尘观察之际,那汉子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猛地抬起头,警惕地四下张望,目光与江尘的视线在空中短暂接触。
一瞬间,江尘看到了他眼中闪过的惊慌!
有问题!
那汉子二话不说,猛地抓起地上的矿石,起身就想挤入人群逃走!
江尘岂会让他如愿?《幽冥无影》身法施展,如同融入人群的影子,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那汉子在拥挤的巷道中左冲右突,速度不慢,显然也有些功夫底子,但在江尘面前,如同儿戏。
穿过几条狭窄的岔路,那汉子钻进了一条死胡同。他惊慌回头,看到如同鬼魅般出现在巷口的江尘,脸色瞬间惨白。
“你……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跟着我?”汉子背靠墙壁,色厉内荏地吼道,手悄悄摸向腰间。
江尘没有回答,一步步逼近,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压迫得那汉子几乎喘不过气。
“你身上有不该有的东西。”江尘声音沙哑,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汉子眼神闪烁,猛地从腰间抽出一把淬毒的匕首,狠厉地刺向江尘小腹!“去死吧!”
江尘看也不看,右手后发先至,精准地扣住了他持刀的手腕,微微用力。
“咔嚓!”
腕骨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
“啊——!”汉子发出凄厉的惨叫,匕首当啷落地。
江尘另一只手已闪电般探出,在他怀中一摸,取出了一枚用油布包裹的、巴掌大小的黑色铁牌。铁牌样式古朴,正面刻着一个狰狞的鬼头,背面则是一串数字编号。气息与胡掌柜的玉牌同源,但更加粗糙,显然是更低级人员的身份牌。
“这牌子,哪来的?”江尘捏着铁牌,冷声问道。
汉子疼得冷汗直流,面对江尘那毫无感情的目光,心理防线彻底崩溃:“是……是‘黑鼠’哥给我的……说……说让我在鬼市留意生面孔,尤其是打听醉仙楼或者……或者对某些香料感兴趣的人……有了消息,就去西城土地庙后的第三棵槐树下留下标记……”
黑鼠?看来是幽冥宗在鬼市的一个小头目。西城土地庙……又是土地庙!
“黑鼠在哪?”江尘追问。
“我……我不知道……都是他单向联系我……”汉子哭丧着脸,“好汉饶命!我就是个跑腿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江尘看着他惊恐的眼神,确认他没有说谎。这种外围小角色,知道的内情有限。
他并指如风,点在汉子昏睡穴上。汉子软软倒地。
江尘拿着那枚铁牌,沉吟片刻。这牌子或许有点用,但不能直接使用。他需要找到那个“黑鼠”,顺藤摸瓜。
他清理掉痕迹,迅速离开了死胡同。
重新回到相对热闹的鬼市区域,江尘心中已有计较。幽冥宗在鬼市果然有眼线网络,自己“陈默”这个身份打听南疆香料,恐怕已经引起了注意。必须尽快转换身份和策略。
他在一个卖面具的摊位上,买了一个半脸的、描绘着诡异笑脸的黑色皮质面具,又换了一身更加不起眼的灰色布衣。他将自身气息再次调整,变得更加飘忽不定。
现在,他不再是商贾“陈默”,而是鬼市中一个常见的、藏头露尾的神秘买家。
他需要主动出击,引蛇出洞。
他走到一个专门贩卖各种消息的、挂着“百晓生”破旧布幡的摊位前。摊主是个干瘦的老头,戴着厚厚的眼镜,正就着油灯翻阅一本账册。
“打听个人。”江尘压低了声音,改变了一丝声线,显得更加沙哑。
老头头也不抬:“规矩懂吗?”
江尘将一小块碎银放在摊位上。
老头瞥了一眼,慢悠悠道:“名字,特征,或者知道的其他信息。”
“绰号‘黑鼠’,常在鬼市活动。”江尘道,“我想找他买点‘特别的’香料。”
老头翻账册的手微微一顿,抬起眼皮,透过厚厚的镜片打量了江尘一眼,尤其是他脸上那诡异的面具。
“黑鼠……”老头嘟囔了一句,手指在账册上划过,“这个人,消息价可不便宜。而且,风险不小。”
江尘又放下一块稍大的碎银。
老头眼中闪过一丝贪婪,压低声音:“西市‘福寿膏’馆后面那条巷子,最里面那间挂着白灯笼的屋子,亥时之后,碰碰运气吧。不过别说是我说的。”他迅速收起银子,重新低下头,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福寿膏馆?那是吸食阿芙蓉的地方,鱼龙混杂,确实是这类人喜欢的藏身之所。
江尘记下地点,转身离开。
他并未立刻前往,而是在鬼市又转了几圈,确认无人跟踪后,才找了个僻静角落,隐匿起来,静静等待着亥时的到来。
玉京的夜,如同一个巨大的棋盘,而他,正悄然移动着一枚关键的棋子。猎杀,从醉仙楼的明处,转入了鬼市更深沉的暗处。
那位“黑鼠”,将成为他撕开幽冥宗在玉京暗网的第一个突破口。
夜色渐浓,鬼市的人流开始稀疏。亥时将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