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默那平静却带着锐刺的警告,如同在德里克心中敲响了一记警钟。
他脸上那僵硬的笑容缓缓收敛,眼神变得深沉难辨,默默收起了那个探测罗盘,不再有多余的动作,只是沉默地跟在队伍后方,仿佛真的收敛了心思。
但那种如同潜伏毒蛇般的审视感,并未完全消失。
队伍继续沿着“编织之路”的主干流向前。
经历了方才那场源于“内部”的危机,气氛明显变得更加凝重。
瓦力时不时用警惕的眼神扫过德里克,秦月也分出了一部分心神留意着后方。
只有卡卡还在为他那粉身碎骨的八音盒哀悼,小声啜泣着:“呜呜……我的小宝贝……你死得好惨啊……”
林默对此心知肚明,但他此刻更多的精力,必须放在应对前方的考验上。
随着深入,周围流淌的因果光流变得更加复杂和庞大。
那些代表着各种可能性、情绪、记忆和宿命片段的线条,不再是散乱地涌动,而是开始自发地汇聚、编织,形成一片片朦胧的、如同海市蜃楼般的“心象风景”。
他们走过一片区域,那里光流编织出的是一片祥和宁静的田园景象,微风拂过金色的麦浪,孩童在乡间嬉戏,充满了安宁与满足的“低语”。这是对“归隐”与“逃避”的诱惑。
紧接着,景象变幻,化为一座肃穆庄严的神殿,无数身影在其中虔诚祈祷,秩序井然,每一个动作都仿佛遵循着亘古不变的法则,散发着令人心安的“绝对秩序”气息。
随后,又是战火纷飞的战场,是狂野不羁的庆典,是探索未知星海的壮丽……每一片心象风景,都是一种人生道路、一种世界可能的极致展现,都在散发着强大的吸引力,试图将行走于“编织之路”的他们,拉入其中,成为那幅固定画卷的一部分。
这些都是“编织”路上必然会遇到的、“已完成”或“被广泛接受”的“既定图案”。
它们本身并无绝对的对错,但对于要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动态变化”的编织之路的行者而言,它们是最大的干扰和陷阱——一旦沉迷或认同某一种固定的“图案”,自身的道路便会停滞,被同化。
林默左眼的金焰在这些心象风景的冲击下,明灭不定。
他能感受到每一种“图案”的美好与合理,它们如同早已织就的、华丽无比的锦缎,诱惑着人躺上去安享其成。但他更深刻地感受到,这些图案的“固定”与“排他”。
他的道路,不是成为任何一幅既定图案的一部分,而是要学会编织的手艺,去创造属于自己的、不断变化的“可能性之布”!
他紧守心神,将“火种”的感应集中于脚下这条蜿蜒曲折、不断有新的细小光流汇入的主干。
他不再去“欣赏”那些风景,而是去“理解”它们构成的经纬,感受它们内在的因果逻辑,然后……坚定地从中穿过,如同溪流绕过礁石,不改其奔向大海的方向。
每一次成功地抵御住诱惑,坚定地走在自己的道路上,他左眼的金焰就似乎更加凝实一分,对周围光流的感知也越发清晰和深远。
他甚至开始能隐约察觉到,某些心象风景中存在的、细微的“不和谐”的线条,那或许是该种可能性内部隐藏的缺陷或矛盾。
就在他们穿越一片由“绝对公平”理念编织而成的、一切都按需分配、毫无私欲的心象风景时,异变再次发生!
这一次,攻击并非来自外部的暗流或诱惑,而是源于……内部!
行走在队伍中的德里克,身影突然一阵模糊!
紧接着,在林默等人的感知中,竟然同时出现了两个德里克!
一个德里克面色挣扎,眼神中带着对守夜人职责的坚持和对同伴(至少是表面上的)的顾虑,他朝着林默大喊:“林默!小心!这条路在复制我们内心的矛盾!”
而另一个德里克,则眼神冰冷锐利,手中握着那能量短铳,毫不犹豫地对准了林默的后心,语气充满了一种剥离情感的绝对理性:
“目标:‘火种’携带者林默。状态:潜力巨大,理念与守夜人核心利益存在根本性冲突,不确定因素过高。
执行最高观察条例:若无法确保控制,则予以清除,回收‘火种’样本!”
这突如其来的内讧,让所有人都惊呆了!
“德里克!你疯了?!”瓦力怒吼,想要上前阻止,但两个德里克的身影交错闪烁,难以分辨哪个是真,哪个是假,或者说……哪一个才代表他内心真正的抉择!
秦月也试图用精神力干扰,但她的精神力在这片心象风景中受到极大压制。
“是‘忠诚试炼’!”李维虚弱的声音响起,他靠在瓦力身上,看着那两个德里克,眼中充满了悲悯,“编织之路……会映照并放大行走者内心的挣扎与对立……尤其是……关乎信念与忠诚的冲突……”
这片“绝对公平”的心象风景,其核心规则便是“无私”与“绝对忠诚于某种理念”。而德里克内心深处,对守夜人职责的忠诚与对林默这个“不确定因素”的评估和潜在处置意图,形成了尖锐的矛盾,在此刻被这条路具象化并撕裂开来!
那个冰冷的“德里克”已经扣动了扳机!
一道凝练的能量光束射向林默!
这不是幻象,而是被这片空间赋予了实质的、源自德里克内心阴暗面的攻击!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林默却做出了一个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举动。
他没有躲闪,也没有试图去攻击任何一个德里克。
他甚至闭上了那只正常的右眼,完全将心神沉入左眼那团燃烧的金色火种之中。
他“看”向了那两个德里克,或者说,看向了连接着他们两个的那条,因为内心剧烈矛盾而几乎要断裂、却又顽强连接着的,代表着德里克这个人“完整人格”的因果主线!
他感受到了那条主线上的痛苦、挣扎、忠诚下的阴影、理性中的冷酷……
他没有去评判,也没有去试图“斩断”那个冰冷的德里克——那只会加剧分裂。
他做的,是引导“火种”的力量,混合着自己对“理解”、“信任”与“共同可能性”的强烈意念,化作一道温暖而坚韧的金色丝线,轻柔地……缠绕上那条代表德里克人格的主线,尤其是那即将断裂的矛盾节点处。
他像是在修复一件珍贵的、却即将破碎的瓷器,用代表“连接”与“希望”的金线,小心翼翼地缝合那道裂痕。
这不是强行改变德里克的意志,而是……为他那陷入绝对对立的心念,提供一个除了“清除”与“被清除”之外的……第三种可能!
“德里克队长,”林默的声音平静地响起,直接作用于德里克的意识深处,仿佛穿越了那两个对峙的幻影,
“守夜人的职责是守望黑夜,对抗‘戏命’,维护平衡。而我的道路,是于绝望中编织新的可能。”
“清除我,或许能暂时消除一个‘不确定因素’,但你也亲手掐灭了,一个或许能真正理解并解决‘戏命’之患的……‘可能性’。”
“这,真的是守夜人……是凯尔文指挥官所期望的……‘忠诚’吗?”
“还是说,你的忠诚,允许你……去相信一次‘未知’,去守护一个……或许能带来真正黎明的‘火种’?”
他的话语,伴随着那温暖金丝的缠绕,如同春风化雨,渗入德里克剧烈挣扎的灵魂。
那个冰冷的“德里克”动作僵住了,扣在扳机上的手指微微颤抖。
那个挣扎的“德里克”眼中则爆发出强烈的光芒!
“我……”两个德里克同时开口,声音重叠在一起,充满了痛苦与抉择。
终于,在众人紧张的注视下,那个举枪的、冰冷的“德里克”身影,如同烟雾般缓缓消散。只剩下那个面色苍白、大汗淋漓、眼神却重新变得复杂而坚定的德里克本体。
他缓缓放下了举枪的手,看向林默的背影,声音沙哑:
“……你赢了,林默。至少……暂时是。”
他内心的矛盾并未完全消失,但林默用“编织”的方式,为他提供了一个新的思考维度,暂时压倒了那绝对理性的清除指令。
也就在德里克内心冲突暂缓的瞬间,周围那片“绝对公平”的心象风景轰然崩塌、消散。
前方的道路再次变得清晰,而林默左眼的金焰,在这一刻猛地向上窜动了一分,变得更加明亮和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