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论课程暂告一段落,实践考核的时刻来临。任务简报通过徽章直接下达,简洁而冰冷:
【观察任务:编号t-734(物质界)】
【目标个体:阿亮(化名),男性,27岁】
【任务要求:持续观察并记录目标未来72小时内的因果线变化轨迹,重点分析其行为模式背后的因果推动力。】
【执行人:见习观察员林默】
【注意事项:绝对中立观察,禁止任何形式干预。任务区域已标记,可使用基础隐匿符咒。】
“阿亮……”林默看着光幕上那张略显模糊的、带着底层人特有的麻木与一丝戾气的面孔,深吸了一口气。
这就是他第一个独立观察的对象,一个小偷。
周尧凑过来瞥了一眼,拍了拍林默的肩膀:
“嘿,‘出狱’任务啊?还是个小毛贼。放轻松,这种任务没啥难度,就是耗时间,而且……有时候看得挺憋屈的。记住啊,无论看到啥,就当在看一场特别真实的电影,千万别入戏!”
林默点点头,领取了基础的观测装备和几张散发着微弱能量波动的隐匿符咒。这种符咒能极大降低他在物质世界的“存在感”,使常人乃至一些低级别的超凡存在难以察觉。
通过档案馆设置在“静滞之间”的特定传送节点,林默感觉自身被压缩、拉伸,随即出现在了一条弥漫着潮湿、食物腐败和劣质油烟混合气味的后巷。
这里是城市光鲜表皮下的阴影角落,与他曾经熟悉的办公楼和整洁公寓恍如两个世界。
他按照导航,找到了目标区域——一片拥挤、破旧的城中村。
激活隐匿符咒,一股微弱的能量场包裹住他,他感觉自己仿佛融入了空气的背景噪音中,即使有人迎面走来,也会下意识地忽略他的存在。
很快,他锁定了目标阿亮。
阿亮穿着脏兮兮的夹克,头发油腻,眼神飘忽不定地扫视着过往行人的口袋和随身物品。
他蹲在一个关闭的卷帘门前,像一只在垃圾堆里觅食的野狗。
林默找了个能俯瞰街口的隐蔽角落,集中精神,左眼微微发热,“视见”能力开启。
刹那间,他眼前的景象变了。阿亮身上缠绕着密密麻麻、大多黯淡无光的因果线。
几条粗壮、扭曲的暗红色线连接着几个同样衣衫褴褛、眼神凶狠的人,那是他的“同伙”和“债主”,线中充满了压迫、威胁与利益的纠葛。
几条细弱、不断颤抖的灰线延伸向远方,连接着他乡下的老母亲和年幼的妹妹,线中饱含愧疚、思念与无力承担的责任。
最触目惊心的是,一条粗黑如锁链般的因果线,从阿亮的童年时期延伸而来,线上烙印着家暴、贫困、校园欺凌、社会歧视的印记。
这条“主链”散发着强大的“惯性”,如同一条污浊的河流,拖拽着阿亮身不由己地向下沉沦。
而属于他个人“意志”的因果线,则细若游丝,在这些强大的惯性力量面前,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林默开始记录。
他看着阿亮尾随一个下班的女工,趁其不备夹走了她的钱包,动作熟练而麻木。
他看着阿亮与同伙在昏暗的网吧后门分赃,因为分得不均而爆发低声的争吵和推搡,因果线剧烈地躁动、收缩。
他看着阿亮躲在漏风的出租屋里,就着冷水啃干瘪的面包,然后掏出偷来的老旧智能手机,翻看里面一张模糊的全家福,那细弱的灰线在那一刻微微亮起,随即又被更深的黯淡淹没。
他看着阿亮因为“业绩”不好,被债主堵在墙角拳打脚踢,那些暗红色的线如同毒蛇般收紧,传递过恐惧与痛苦。
七十二小时的观察,林默仿佛看尽了一个人挣扎在泥潭中的全部缩影。
阿亮的每一次“选择”去偷窃,去争斗,去逃避,背后都被那根粗黑的“因果惯性”主链和周围恶劣的环境线死死地捆绑、推动。
所谓的“自由意志”,在这张由贫困、创伤和社会边缘化编织成的巨网面前,空间狭窄得令人窒息。
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攫住了林默。
他拥有窥见因果的能力,却只能作为一个冰冷的记录者,看着这一切发生。
他想起了苏昔的话,想起了秦月的质疑。
难道就这样眼睁睁看着,然后在本子上记下“此乃因果惯性使然”吗?
在观察的最后一天,林默敏锐地察觉到一丝异样。
他感觉到另一股极其微弱的、带着某种“审视”意味的观察力量,也在关注着阿亮。这股力量的风格与档案馆的冰冷记录不同,更带着一种……探究和评估的意味。
是革命军的人?他们在评估阿亮是否有“价值”?还是档案馆内部其他派系在关注自己的第一次任务表现?
林默不动声色,没有打草惊蛇,只是将这股异常观察力量的存在,默默记在心中。
任务时间结束,林默返回“静滞之间”提交报告。
他将七十二小时内记录的因果线变化、能量波动数据以及自己的分析——重点强调了“因果惯性”对目标个体行为的压倒性影响——整理成一份详尽的报告。
报告提交后,他被告知墨渊要见他。
再次来到墨渊那悬浮于光海中的平台,林默的心情与第一次来时已截然不同。
墨渊依旧在观察那个星辰变幻的水晶球,头也未抬:
“任务报告我看了。记录详实,数据分析准确。尤其是对‘因果惯性’的强调,抓住了重点。”
林默沉默了一下,开口道:“导师,我看到了强大的惯性,但也看到了……极其微弱的,属于他自身的挣扎。
我们记录这些悲剧的成因,但记录本身,能否改变什么?”这是他观察过程中一直盘旋在心头的问题。
墨渊终于抬起头,深邃的目光看向林默,仿佛能看穿他内心的迷茫与挣扎。
“改变?”墨渊的声音平缓却沉重,“改变始于理解。记录,便是理解的基石。若连悲剧何以发生都懵懂无知,任何所谓的‘改变’,都不过是另一场悲剧的开端。”
他站起身,走到平台边缘,望着无尽的因果光海:
“林默,你看到了个体在惯性下的无力。但你是否看到,那构成‘惯性’的,是无数更微小的因果的汇聚?是资源的匮乏,是教育的缺失,是制度的不公,是代际传递的创伤……这些,同样是‘因果’。”
“观察员的职责,并非仅是记录单个个体的沉浮。”墨渊转过身,目光如炬,
“更是要通过无数个体的轨迹,去描绘出那推动‘惯性’的、更宏大的因果结构。唯有理解了这结构,才有可能在未来,找到松动甚至瓦解其中某些环节的可能。”
“但这需要时间,需要耐心,需要……在绝大多数时候,忍受这种‘无力感’。”
墨渊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沧桑,“这便是观察者的道路,一条看似被动,实则旨在洞悉根源的漫长之路。
妄图以个人之力,徒劳地去对抗由无数因果编织成的洪流,结局早已注定,如同‘迟到的忏悔’,如同‘失落的乐章’。”
他走回林默面前,将一份盖有档案馆印记的证书和一枚新的、纹路更复杂的徽章放在桌上。
“你的第一次实地观察任务,评级为‘优良’。”墨渊说道,
“恭喜你,林默见习观察员,你已通过初步考核。从现在起,你是一名一级因果观察员了。”
林默拿起那枚徽章,触手微凉,代表着他在这个神秘组织中的正式身份。
然而,他心中却没有多少喜悦,只有沉甸甸的思考。
墨渊的指引,为他打开了一扇从更宏大视角看待问题的大门。
但阿亮在出租屋里看着全家福时那瞬间微亮的因果线,却如同一点萤火,在他心中挥之不去。
记录宏大结构,与直面具体个体的痛苦,这两者之间,存在着难以弥合的鸿沟。
他知道,自己虽然戴上了这枚徽章,但内心的抉择,远未结束。
而来自激进派的招揽,革命军的窥探,以及档案馆内部那隐藏的暗流,都预示着这条观察者之路,绝不会平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