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动手吧”这三个字,苏清尘的身躯不由得一颤,他拿剑的的双手出现细微的一丝闪动,那双眸子也逐渐闪烁起来,显得有些犹豫不决。
“清尘,快动手。”
苏清尘听着眼前之人的声音再次响起,他紧紧的咬住牙齿,喉头不自觉的滚动一下。
贺新郎将一切都看在眼中,他明白苏清尘的心境已经出现了起伏。他虽不认识眼前这山精鬼魅化形而成之人,但从目前看来必然是对苏清尘至关重要的。
“或许……此人是他师傅。”
贺新郎心中思索道。
眼见苏清尘迟迟不肯动手,贺新郎便决定助他一臂之力。
他趁苏清尘分神之际,悄声走到苏清尘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苏清尘一脸紧张的转头看向苏清尘,蹙着眉头,眼神中充满了疑惑。
贺新郎附在苏清尘耳畔道:“这位前辈虽是山精鬼魅所化,但仍是依据苏兄内心所想。你观这位前辈的音容样貌、一言一行,其实就是苏兄的一言一行。亦或说是苏兄心中的这位前辈会对苏兄说的话。苏兄,破外化邪祟易,可堪破心中迷蒙难啊!”
话罢,贺新郎又拍了下苏清尘的肩膀,苏清尘看了眼这个依旧面带笑容、从容不迫的家伙。他似乎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原本有些微松的手也在此时将御幽剑握得更紧。
苏清尘缓缓抬起头,开始正视起眼前那个所谓的“师傅”。
他摇了摇头,摒弃一切杂念。
几乎瞬间,“张玄同”身上那层隐约的金光快速散去,紧接着,便是肉体迅速显现出白骨,而在心脏的位置,却是黑漆漆的一团。
苏清尘不再多言,他的眸子也恢复如初,似是古井寒潭,未曾有丝缕波澜。
他动了,仿佛在眨眼间,甚至比眨眼间还要更快。
贺新郎没有察觉,因为他的双眼完全跟不上苏清尘的速度。
一道寒光刺破了漫长的黑暗,犹如将幕布一般笼罩的天空戳穿了一个窟窿。
“张玄同”的道袍也在刹那化作齑粉,随风逝去。
苏清尘看着这个由山精幻化而成的师傅,看着他的发须、肉体、尸骨也一点点化作流萤。
但他却没有一丝懊恼,反而欣慰更甚。
在刺眼的白光将他彻底吞噬之前,他终于睁开了双眼,那双眼波流转的眸子里充满了慈祥和骄傲。直到白光将他包围,隐约间,苏清尘看见他的嘴唇微微动了一下。
苏清尘不由一怔,他看懂了,他看懂了这个“张玄同”对他说的话。虽然没有出声,但苏清尘还是明白了他最后对自己说的话——他说:“好好活下去……”
寒风吹的树干晃动,贺新郎也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
“苏兄,我们出来了。”贺新郎有些激动的说道。
“嗯。”苏清尘没有说话,只是简单的应和了一声。
望着天地徒生的寒烟与萧瑟的草木,总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悲凉自始至终萦绕在苏清尘心头。
“清尘,你到哪去了?怎么一个转头的功夫,你人就不见了?”
远处,两道模糊的身影朝着苏清尘走来。
苏清尘抬头看了一眼,原来是罗镜辞和纪安生。
这纪安生正是黄湛派来接苏清尘与罗镜辞的。
自苏清尘写明书信于黄湛后,他便早早准备,算着日子准备为其接风洗尘。
可天有不测风云,黄湛的师傅竟意外病故。
黄湛留守灵堂,忙的脱不开身,故而又派了纪安生前来相迎。
纪安生是黄湛师傅的仆从,一把年纪,佝偻着身子。苏清尘原本想叫他纪伯,但又总感觉哪不对劲,思来想去便唤他一声生伯。
这生伯带着苏清尘与罗镜辞行到半山腰,却不料一个转头的功夫就不见了苏清尘的身影。二人左等右等等不来苏清尘,遂而决定折返寻找。
没想到这刚走出一段路,就看见了苏清尘。
贺新郎循着声音看去,眼见来人疾呼苏清尘大名,心中便当下断定此人是苏清尘的朋友。
而那人身侧的纪安生,他可是再熟悉不过。
“纪伯,别来无恙啊!”贺新郎高声道。
纪安生年纪大了,隔着太远看不清人,但听着那人的声音却是分外耳熟,他使劲揉了揉眼睛,这才看清了那人——不正是贺新郎嘛!
纪安生分外激动,有些不敢置信的询问道:“恁……恁可是彦之啊!”
“纪伯,我正是彦之啊!”
“恁……恁小子,恁咋才回来啊!”纪安生激动不已,心中刚刚是一阵欣喜万分,但接着,却又不觉悲从中来,瞬间便涕泗横流。他佝偻着腰,踱着步子走到贺新郎跟前,紧紧握住他的胳膊道:“恁个小鳖孙一走恁些年,信都不知道往家捎一个!恁说说恁……恁蹿哪野去呢?哎哟俺那个娘啊,恁咋真舍回家嘞……”
纪安生越说越激动,忍不住重重捶了贺新郎两拳。随后,又是拉过袖子揩起眼泪来。
贺新郎听着纪安生的抱怨,眼眶也逐渐红润了起来。
正所谓:“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
一别多年,虽说鬓毛兀自青丝不改,可听着这熟悉的乡音,贺新郎也不由晃了晃神。他心中明白,走遍了万水千山,但始终不如自家来的安心。
毕竟,这里是他生长的地方。
贺新郎嘴角勾起笑意,可泪水还是从止不住的从眼角滑落:“纪伯,我这不是回来了嘛!我师兄写信给我,我一收到就马不停蹄的赶回来了,他说师傅身体抱恙,我这是专门赶回来的。纪伯……我师傅他怎么样了?”
纪安生闻言,喉头一滚,随即又呜咽了起来:“先生……先生他走啦……”
“什么?”贺新郎瞪大了瞳孔,难以置信的问道:“我师傅他老人家什么时候走的?”
“就昨儿个,后晌儿咽的气。恁说说恁小子,咋就偏偏没赶上送送先生啊!”
“我师兄呢?他不是只跟我说师傅他老人家身体抱恙吗?怎么……”
“哎哟!恁可白埋怨恁师兄!”纪安生急的瞪了贺新郎一眼,“恁师兄伺候先生可没二话啊!就是……就是先生这病,哎……”
贺新郎长叹了一口气,心中不免怅然若失起来。他平复心绪道:“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人生于世,不免一死。不说死得其所,但能瞑目也是极好的。师傅他老人家临终前能有师兄伺候着,也是件幸事。人生匆匆,如白驹过隙,望日月星辰,我等犹如芥子漂泊。数十载光阴,不过天地一旅客,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暮然回首,竟觉万般皆是身外之物。该放下的,放不下的,都要放下了……”
二人正谈话间,罗镜辞也悄悄走到苏清尘的跟前。
纪安生见状,赶忙向贺新郎介绍起来:“人家这两位,那可是恁师兄哩贵客!正过年哩,本来都美气着哩。谁承想会出这档子事……哎,白提了,白提了,赶紧回家吧。”
苏清尘面色沉重,他走到贺新郎身前,轻轻拍了拍贺新郎的肩膀:“抱歉,生伯此前只对我说家中有事,却不料竟是尊师仙逝。我此前不清楚你的底细,说话时有所隐埋,还请贺兄见谅。节哀。”
贺新郎将眼泪抹去,笑道:“无妨。这种事乃必然之事,非以人志而能改变。常说推日子,过日子,可真到节骨眼儿上怎么还过意不去了呢?既然都早做准备了,难不成还要继续悲伤吗?苏兄,你应当是懂我的心意的……”
苏清尘没有说话,不过却对贺新郎的说辞意外认同。不由得点了点头。
几人说话间,罗镜辞忽觉心口一阵发烫。他小心翼翼的摸了摸,不曾想竟是那三枚玉简起了反应。
罗镜辞脑中一阵眩晕,他不可思议的看着贺新郎,心中震惊道:“怎么会?玉简怎么会对他有反应?难不成他才是推衍中的那个圣人?”
罗镜辞紧盯着贺新郎,虽面不改色,可心中早已掀起骇然巨浪。
他内心暗忖道:“此人文质彬彬,谈吐不凡,看着却是不像个俗人。而且这是三皇玉简第一次有如此强烈的反应,看来此人才是真正的天命之人。不过,我目前尚不知此人的意向,若是有违白玉京,我倒不如先下手为强。也算是除去一个麻烦……”
罗镜辞心中正想着,眼底却已是藏不住的杀意。
苏清尘有所察觉,他当即转头看向罗镜辞。见他神态失常,手还捂在胸前,苏清尘蹙了蹙眉,不解道:“鉴微兄这是何意?”
罗镜辞愣了愣神,也瞬觉自己失态,便讪笑说道:“胸口痒,挠挠,呵呵……”
说着,罗镜辞也不忘佯装挠了几下。
贺新郎也闻声看去,只是罗镜辞那双眼睛盯得他有些毛骨悚然,浑身不自在。贺新郎不知其中缘由,也全当是罗镜辞热情,故而冲他笑了笑,随口寒暄几句。
便领着众人往住处去了,一路上还不忘向众人介绍这紫云山的来历。
苏清尘听着贺新郎的介绍,逐渐放慢了步子。他悄悄走到罗镜辞跟前,声音细若蚊呐道:“鉴微兄,你今日有些不对劲。”
“有吗?清尘,是你多虑了吧。”
“我额前这缕白发,你为何一路都不曾告知于我?”
“那日你伤势极重,能保住命已是不错。又何必在乎青丝骤白?我不告诉你,也是不想让你多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