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八已过数日，帝京长安和邻近北方数地仍是没有下过一场雪。
黑压压的乌云遮盖在帝京上空，劲朔狂舞，可接连数日却还是没有半点要降雪的征兆。一时间，民怨沸腾，百姓人心惶惶。
闭关数日的周桓，今日也突然临朝。
太极殿上，群臣颔首不语。周桓坐在龙椅之上，睥睨着下方群臣，嘴角不由闪过一丝冷笑。
他将群臣环视一番，最后目光又悠悠落到李林甫的身上，他缓缓开口说道：“近来有不少人都说朕身染风寒，命不久矣。而今诸位爱卿看到朕并无大恙，想必是失望至极吧！相国，你说呢？”
李林甫没有理会周桓的讥讽，反而铿锵回道：“臣并未听到此类传闻，不过如今陛下龙体康健，还是要以社稷为重。今日是腊月十五，北方各州省还是一场雪没有下，山东山西以及关中西北一带皆是如此。若是今年一冬无雪，等到明岁必定虫蝗大作。陛下，还是要早做打算……”
周桓眉头紧锁，一语不发。他怒气冲冲的盯着李林甫，足有半晌。整座太极殿便在瞬间陷入了死寂，空气如同缓滞凝固。无人敢出声应和。
半晌之后，周桓重重一掌拍在龙椅上，而后压着怒火反问道：“相国是什么意思？是要朕写一份‘罪己诏’吗？还是要让朕跪在太庙里悉数罪过？”
李林甫将笏板挡在面前，他垂眸低视，可说出来的话却不卑不亢：“宫内开支无度，阁衙上下贪墨，国库空虚，民不聊生！陛下若不自省彻查，上天自会降罚。”
周桓凝眸冷视着李林甫，方才的一番话让他不禁咬牙切齿。他看着立于殿下的李林甫，恨不得寝其皮啖其肉。
虽说如此，但他还不敢直接对着李林甫发作，他默了片刻，随后又将目光看向钦天监监正司徒景云。周桓厉声喝道：“司徒景云。你告诉朕，今年入冬以来为何不下雪？”
司徒景云闻言，当即跪伏在地，言辞哀叹道：“回禀陛下。臣此前夜观星象，发现双星伴月，实乃兵伐之象。今年出兵北境，各地缩减俸禄，可百姓赋税却不减反增。臣以为……”
“你以为什么？”周桓立刻出声将其喝断。
“臣以为陛下应当派人做场法事。可以请龙虎山的天师前来做坛祁雪的罗天大醮……”司徒景云跪伏在地上，声音有些颤抖的说道。
太极殿再一次陷入寂静。冷风不断从殿外涌入，司徒景云不敢抬头，等待着周桓发话。
良久，周桓这才露出笑容，有些欣慰的说道：“司徒爱卿提议不错。朕这就下旨派人去请天师前来做法！”
“陛下，臣以为祁雪之事不必操之过急。当前首要之事还是对于北境战事军粮统筹，近日百越、百濮两地夷民也不服王化管教，还需派兵镇压。”李林甫将手中笏板放下，神色淡然的看着周桓。
周桓气的额头青筋暴起，将手攥成拳头，那指甲直直钻入肉中，鲜血悄悄的从指缝渗出。
侍立在一侧的王寒见状，急忙一脸惊慌的想要上前提醒。却不料被周桓一个眼神直接定在原地。
周桓强压住火气，一脸阴沉的问道：“北境战事刚起，百越、百濮两地又开始蠢蠢欲动。相国，你不去找户部要钱，你老追在朕的屁股后面干什么？朕难道是你的钱袋子吗？”
李林甫面无表情的说道：“事急从权，关于百越、百濮两地之事还不曾汇禀陛下。若要调拨军款还需要陛下授意，臣不敢越俎代庖，擅自做主。”
“哈哈哈。好一个不敢越俎代庖！相国说得对，朕这就替你问问！”说着，周桓目光一凛，在人群中寻找户部尚书的身影，片刻后，周桓语气有些懒洋洋的喝道：“陆子安，给朕滚出来！”
话音刚落，一个约有四十来岁模样的男子惊慌的从人群中走出，而后“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他的头皮紧紧贴在大殿的金砖之上，连呼吸都异常小心。
“陆子安，你是户部尚书，你来回答相国的问题！相国要军款，你给还是不给？”周桓恶劣的勾了勾唇，露出一个耐人寻味的笑容。
“启……启禀陛下，户部……已经没有银子了……”陆子安小声回道，说到后面更是细若蚊呐，完全听不见声音。
“你是说，朕的钱……都没有了？”周桓怒极反笑道：“陆子安，我要是没记错的话，你是相国的学生吧！你不用怕，你老实告诉朕，是谁教你这么说的？”
“陛下，无人教臣。臣是相国的学生，但也是天子门生。而是如今国库确实已经空了，臣不敢有半分欺瞒，还望陛下明鉴。”
“连年征税，你们一个个口口声声说百姓已经饿的饥不择食了。前段时间还有人呈奏说是蜀地突生虎患，猛虎三五成群，连百姓都吃光了。陆子安，你说这些人究竟是在骗朕，还是将朕的银子全部私吞了？朕都不曾大兴土木，百姓税收不断，国库还能空虚？陆子安，你来给朕解释解释，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这……”陆子安缓缓抬头瞥了一眼李林甫，却发现李林甫神色漠然，陆子安只好将头又埋了回去。
周桓看在眼里，他冷然一笑道：“朕明白了。陆子安，你欺君罔上，竟敢贪污国库。来人呐，将他给朕拿下！”
话罢，殿外迅速涌入一批身披甲胄的禁军，手持刀剑，将陆子安擒于殿前。
陆子安哀声求饶道：“陛下，陛下，臣誓死也不敢贪污国库半分啊，陛下！相国，相国，你帮我说说话……”
李林甫瞪了一眼陆子安，随后向周桓说道：“陛下，陆子安狼子野心，若是不趁早除之，必成我大梁疾患。”
陆子安不由身躯一震，瞳孔骤缩：“恩师！你何出此言要置我于死地啊？”
周桓挥了挥手，示意禁军割去陆子安的舌头。
等到陆子安疼的昏死过去，周桓这才说道：“此人罪大恶极，还敢在朕的面前聒噪。诸位爱卿都要引以为戒！”说着，周桓又看向李林甫，慢条斯理道：“相国也看到了，朕的国库都被这等贼人贪了去，实在没有办法开拨军饷。不过军粮朕倒是还有办法。派人传旨下去，收集各州的灾民，如有饿死之人，全部制成肉干，送去前线，如此一来，不仅能解决军粮，还能预防来年的瘟灾。依朕看，就先拿这陆子安慰藉朕的将士。相国意下如何？”
李林甫点头称赞道：“既然陛下已下旨，那臣就按陛下旨意去办。”
“军费一事就还需相国操心了。”
“臣定当鞠躬尽瘁。”
周桓冷笑一声，而后又对群臣说道：“前将军皇甫燮代朕躬行，亲入民间，考察各地实情。而今总汇一部《万民志》，不久前入京，特地呈上。朕倍感欣慰，在此亲封皇甫燮为征南大将军，百越、百濮之事便由皇甫燮处理。诸位可有异议？”
群臣无人应答，只有李林甫一人继续说道：“皇甫燮不过一断足残废之人，他能当上前将军也是靠先帝恩泽，而今还想蒙蔽陛下。臣实难应允，还请陛下明鉴！”
此言一出，群臣也纷纷应和道：“还请陛下明鉴！”
周桓见此，不由格格笑道：“原来诸位爱卿也想去南方征战！此事好办，朕立刻下旨让你们去南方督战，朝堂之事就交给相国一人，朕也安心。诸位意下如何？”
“这……”
众人又是一阵静默。
周桓面容稍稍温和下来，语气也转为平缓：“既然无人回话，那就按朕说的去办。由皇甫燮率军镇压百越、百濮，此事无需再议！”紧接着，周桓话锋一转道：“朕知道诸位爱卿对朕有异议。当年先皇曾立下誓约，说要还帝于苏，朕自然不会违背誓言。你们有很多都这么想，藏在心里也不敢告诉朕，无妨，你们不敢说，朕来替你们说。不过，当年先皇从明帝手里接过来的是一个强盛的大梁，那么朕自然也要还给苏家后人一个强盛的大胥。
“咱们这也不乏有许多老臣，能穿上这身朝服的都是我大梁的国之砥柱，你们有眼光、有见识，懂得审时度势。但朕也要告诉你们，既然入朝为官，就要以民为本！各地呈上奏折都说什么百姓饥馑临头，民不聊生！更有甚者，竟说灾民聚成流寇，打家劫舍！朕不敢相信，这些都是在我大梁治下出现的情况。你们要好好安抚百姓，要想想办法，而不是整日垂头不语。有流寇就治流寇，有匪患就除匪患。朕管的是天下万民，不能因为个例就对其他百姓弃之不顾。
“杀，不是目的。百姓安乐，才是治国之本。朕会派人去龙虎山请张天师亲自来京做罗天大醮祁雪，在此期间，所有人一律不许升烟食荤。诸位爱卿可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太极殿内，除过阵阵冷风肆掠应和，再无一人回话。
周桓端坐在龙椅之上，远眺着殿外密布的乌云，随着短暂的沉默之后，他缓缓站起身来，拂袖一挥道：“退朝！”
话罢，群臣齐齐俯首跪送：“恭送陛下！”
只有李林甫一人，稳稳立在殿前，用笏板遮住自己那平静的如同幽潭的眼神，眼底之下，却又潜伏着一抹宛如雷霆般的波涛，无人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