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尘与黄湛相顾无言,只是静静的听着那老者继续说道:“那些厉鬼怨气极重,于这山中肆意伤人。但凡有上山者,无论是砍柴打猎还是采药耕田,皆无生还之人!钱镠得知此事后,大发雷霆,当即从蓬莱请来一位仙人,那仙人用铜汁陨铁铸造了一块镇魂碑,镇在那口大坑之上!以保万无一失,仙人又命钱镠部下一队人马驻扎其间,世代看守于此。这才令这王步山百年来相安无事……”
苏清尘不解道:“老人家,那这与韩家庄又有什么关系呢?”
老者叹了口气,目光也随即变得阴厉起来,只听他愤愤说道:“二十年前,那韩深带着他的夫人来到此处,就是在这口大坑之上建的韩家庄!”
“既然如此,为何没有人去阻止呢?”黄湛不由询问道。
“此事已过百年,虽然故事都是源于祖辈的口口相传,可却并没有多少人放在心上。韩深刚来之时,出手极为阔绰!这里原先还有百来户人,可你看看现在,只剩零零散散的几户人口。其余人都是拿着韩深的好处,去山下安家去了,只有我们几个老不死的,仍旧听着祖训,守在此处……”老者无奈说道。
“毕竟这只是传说而已,我等读书之辈修的是孔孟之道,于世间清白体正,不谈怪力乱神之言。常言道:平生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惧鬼敲门。老人家,我看您是多虑了。”黄湛不以为然道。
老者没有多说,只是静静的盯着黄湛,火光映射在老者的脸上,盆内还不时传来柴火的爆裂声,噼里啪啦的作响。
黄湛看着老者的目光,不禁有些发毛,而后便快速将头转向一旁。
过了半晌,又听那老者缓缓开口说道:“当年韩深在修建韩家庄之时,从地下挖出来了那块镇魂碑。我和其余不愿搬走的几人商议之后,决定向韩深说明此事,但终究还是胳膊拧不过大腿,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了。直到有一位游方僧人路过此间,听闻了这桩事便与那韩深大打出手,二人武功相差无几,酣战了几天几夜都不分胜负,直到最后一天,那游方僧人略胜一筹,临走前留下了四句偈语……”
苏清尘好奇道:“老人家可知是哪四句偈语?”
老者道:“湖上遥映一孤帆,千尺浪底石自开。魍魉恶鬼催人命,九天银河灌萧山。”
…………
苏清尘与黄湛运转轻功朝着韩家庄的方向快步驰去。
二人迎着风雪,身影在林间不断的变换。
“苏兄,那老者刚才所说的四句偈语,你可明白其中深意?”黄湛追在苏清尘身后,不禁问道。
“若是初闻这四句偈语,定是听的一头雾水。可如今,你我是由因导果,那谜底自是不言而喻了……”苏清尘淡淡答道。
黄湛闻言,随即点头附和道:“苏兄说的在理。依我之见,那‘湖上遥映一孤帆’说的便是‘韩’字,‘千尺浪底’则为‘深’,合起来即为‘韩深’。可其后又该当如何去解?”
苏清尘接过话道:“所谓‘石自开’,应当有两种说法。这其一,就如字面所言,一石分开为二,视为双石,取其音,即‘二十’,便指二十年后的今天。这其二,或许说的就是镇压董昌旧部阴魂的那块镇魂碑……”
黄湛听此,瞬间恍然大悟道:“对啊!按照刚才那位老人家所述,那镇魂碑不就是被那韩深从地下挖出来的嘛!但是那后两句,‘魍魉恶鬼催人命’我尚且知晓,可那‘九天银河灌萧山’又是何意?”
苏清尘并没有立即回答黄湛,而是随手一掠,便见一片雪花安安稳稳的落在他的手心当中。但下一刻,他又顺着风势,将这片缓缓丢出。
黄湛一脸疑惑的看着苏清尘,还不等出声询问,就听苏清尘开口道:“‘九天银河’意为雨,而‘萧山’则为余暨别称,雨落山前,正是一个‘雪’字。此句‘九天银河灌萧山’,‘灌’字便是句眼。黄兄,你看这漫天飞雪,不止不休,这不刚好对上了此句吗?”
“哎呀!苏兄果真大才啊!古人云: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我与苏兄一比,自是高下立判,黄某惭愧啊!”黄湛咋舌称赞道。
话音未落,二人已回到了韩家庄。
黄湛看着衣衫单薄的苏清尘,一边走着,一边不禁皱眉问道:“话说回来,苏兄你将裘氅送与那位老人家,自己可留有御寒的便衣?”
“我自来见黄兄时,便只穿了这几件,黄兄难道见我背着包袱行囊?”
“苏兄的这份心肠我黄兄从未怀疑,只是此间风雪不止,寒潮侵体,哪怕是你我习武之辈也不是光说运转内力,仅靠这自身真气就能撑过去的……”
“正如黄兄所言,你我之辈都抵不住这寒潮,他一个寻常的老人家,若再没有一件庇体御寒的衣裳,怕是真要死在那茅屋当中了……”
苏清尘突然停下脚步,一脸正色的看着黄湛说道。
黄湛盯着眼前的苏清尘,不知何时,他的头发早已被寒风吹散,略显凌乱的挂在额前,但即便如此,却也依旧挡不住他眼中的那抹精光。
这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眼神,从内由外的透露出一股炽热且强烈的纯粹。
黄湛见状,不再与苏清尘谈论此事,反而转过头去,岔开话道:“苏兄觉得此间之事有几分可信?”
“一分。”苏清尘淡淡回道。
“哦?苏兄可否细说一二?”
“无论是昨夜遇到的那位老丈,还是今日寻到的这位老人家,所讲之事只有一件可以对上——那就是韩庄主确实是在二十年前来到此处的。至于其他的说辞,我与黄兄也并未亲眼见证,只当是传说而已,不必太较真。”
“这么说来,我们今日岂不是又白忙活了一场?”
“怎么会是白忙活呢?昨夜那老丈遁夜而逃,是人是鬼暂且不明,今日又听说了一桩这王步山的陈年往事。表面看去,这确实是两件事,可我总觉得这两件事,冥冥中仿佛有所关联……”
“苏兄莫非是说,咱们遇到的其实是一波人?”
“虽不能直接妄下定论,但可以确定的是,咱俩应该是被人盯上了……”
“既然如此,苏兄可有对策?”
“黄兄莫急,咱俩刚来此处,对这韩家庄之事还是从旁人口中得知的,无论真假如何,行事决策也多多少少会受其影响。之前在江郎山我就上了一回当……”
“苏兄是说,你我将计就计?”
“是以不变应万变。不过这回可能还真让黄兄你猜对了,这韩家庄的确有鬼,而且这鬼还不少……”
“嘘。苏兄,这话不敢乱说,难不成你真让我去当个钟馗不成?我可没这个本事……”
“哈哈哈,黄兄,你不是修的孔孟之道,读的圣贤之书,清白体正,不惧乱力乱神吗?怎么,现在又不作数了?”
“怕是不怕,只是照你这么一说,我心里自然有些发怵。这种事,听旁人说说也就罢了,若是真碰见了,那还得了?”
“好了黄兄,你且放宽心,今夜只管畅饮!我得会儿去厨房收拾两个下酒菜,你呢,就只管去酒窖搬酒就行,而且要搬些陈年好酒,越是金贵越好!”
“行,苏兄既然发话了,那我就按苏兄说的去做……”
………………
夜到子时,雪意正浓。
苏、黄二人烧着火盆在屋中畅饮,菜不知吃了几碟,酒不知喝了几坛,只见地上略显狼藉,二人脸颊也泛起一阵红晕……
“苏兄,这都到子时了,你说真会有人来吗?”黄湛手握着酒杯,眼睛微微眯起,颇带几分醉意的问道。
“黄兄莫急,这世上哪有人不心疼自己钱的,你瞧,人这不是来吗?”苏清尘笑着说道。
话音刚落,便见几道魅影从窗前飘过,那身形极快,好似随风而行,眨眼就不知去向。
苏清尘见状,当即提剑起身,破门而出,轻轻一跃,便稳稳立在了房脊之上。
黄湛也紧随其后。
苏清尘望着院内,雪如柳絮一般在空中飞舞,落在地上早已堆起厚厚的一层,那院内的积雪在夜里闪烁着微弱的银光,却不见有一丝脚印覆盖其上。
凌冽的寒风将苏清尘的衣袖吹的翻飞,可他却对此毫不在意,兀自单手持剑,宛如一尊石像般在雪中岿然不动。
远远望去,那自上而下散发的清冷之气好似将他与这风雪融为一体。但同时,那股难以掩藏的肃杀之感,又将他从这方天地剥离出来,仿佛是一位天降杀星,令人胆寒。
苏清尘静静的凝视着远处的前方,在那片漆黑之中,他好像看见了什么,而后又缓缓举起手中的御幽剑,冷冷说道:“既然来了,就不必再东躲西藏了吧!”
话音刚落,就见那片漆黑之中猛然窜出几团绿焰,在远处忽闪忽灭。
紧接着,那诡异的绿焰中蓦地传来一阵阴森缥缈的声音,如同鬼魅低语般说道:“阁下既然有胆量,不然就来我这阎罗殿中一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