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灰色的云层压得极低,鹅毛大雪像是老天爷扯碎的棉絮,没半日便将大魏国的土地盖得严严实实。
往日里泛着土黄的田垄早没了踪影,只余下一片刺目的白。
风刮过都带着冰碴子,刮在人脸上像刀子割。
流民们的脚步陷在齐踝深的雪里,每走一步都要费极大的力气。
他们大多穿着打满补丁的单衣,有的甚至光着脚,脚掌早被冻得青紫,留下一个个带血的脚印,又很快被新雪覆盖。队伍里不断有人倒下,起初还有人伸手去扶,到后来只剩下麻木的沉默 —— 谁都知道,倒下就意味着再也起不来。
风雪越刮越大,不少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饥民倒在了雪地之中。
离皇城还有数百里地,雪地里的尸体已连成了片。
几只骨瘦如柴的野狼不远不近地跟着,它们的毛结成了冰坨,肋骨根根分明,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队伍末尾的老弱。
终于,又有人踉跄着栽倒。
还没等喉咙里的呻吟完全溢出,野狼便像离弦的箭般扑上去,牙齿撕开冻硬的衣物,发出令人牙酸的撕扯声。
“爹!”
一个十来岁的孩子哭喊着要冲回去,却被身旁的妇人死死抱住。
妇人的脸冻得没有一丝血色,泪水刚涌出眼眶就结成了冰珠,她摇着头,声音嘶哑:
“不能去…… 他染了疫症,去了也是死……”
队伍里有几人停下脚步,望着那片雪地,手指蜷缩着,却终究还是被同伴拽着继续往前走。他们自己的肚子早已空了数日,连呼吸都带着饿意,再分神救人,恐怕连皇城的影子都见不到。
而另一支流民队伍,却走得格外规整。
妇人们抱着裹得严实的孩子,老人被搀扶在中间,脚步虽慢,却没一人掉队。
走在最前面的是个穿短打的年轻汉子,背上背着个破布包,手里握着根半人高的铁木,时不时回头清点人数。落在最后的是几个中年汉子,手里拿着削尖的木棍,警惕地盯着四周的雪地。
天快黑时,他们找到了一座破庙。
庙门掉了半边,屋顶漏着雪,好在四面墙壁还在,能挡些寒风。
几人合力找来些枯枝,费了半天劲才生起一堆篝火。橘红色的火焰舔着木柴,映得众人脸上有了些暖意,也照亮了彼此眼底的疲惫。
“得找援军。”
坐在篝火旁的老人开口了,他的胡子上结着冰,说话时带着颤音。
“再这么走下去,不等到皇城,孩子和老人就撑不住了。”
众人沉默着,目光落在角落里那个叫 “土狗” 的年轻汉子身上 —— 他是队伍里最壮实的,也是唯一识路的。
“土狗,这个些馍你带上,去城里找援军来,要不我们都会死在这里!”
“你走得快点,我们在这儿等你,要是你不来……” 后面的话他没说出口,但谁都知道意味着什么。
土狗没接那布包,反而弯腰抓起一把地上的白雪,塞进嘴里。
雪花在齿间碎裂,发出咯嚓咯嚓的声响,冰冷的寒意顺着喉咙往下滑,让他原本发昏的脑袋瞬间清醒了些。
“我不走。我走了,谁给你们领路?遇到野狼和劫匪,谁来护着老人孩子?”
冰冷的雪花刺激着牙龈和胃部,又让人瞬间清醒了不少。年轻人舔了舔干得发裂的嘴唇咽下嚼碎的雪渣继续说道:
“我以前护镖,这条道我走了不下十次,哪里有岔路、哪里能避风雪,我都清楚。你们以前是瞧不上我这个‘镖夫’,大哥临终前托我带你们离开边疆,我就不能丢下你们。能多带一个到皇城,就是一个。”
“嘿,你这小娃娃!”
坐在一旁的中年汉子拍了下大腿,故意挺直了腰板,露出胳膊上干瘪的肌肉。
“我还壮实着呢!白天我还见着雪地里有兔子脚印,明天我就去套几只,保准让大伙吃上肉!”
另一个汉子也跟着附和,嗓门扯得极大:
“就是!想当年我在边疆当兵时,一人能打三个匈奴兵,几只野狼算什么!”
“对对对!小娃娃你瞧不起谁呢,想当年~~~”
几名年长的中年之人纷纷秀出自己的战绩。
篝火噼啪作响,原本沉闷的气氛被这几句 “吹牛” 的话语搅热了。老人们笑着摇头,孩子们睁着圆溜溜的眼睛,望着那些 “吹牛” 的汉子,眼里少了些恐惧。
土狗看着眼前的景象,嘴角微微上扬,终于接过了那几块麦馍:
“好,我休息一晚上明天走。但你们得答应我,不许乱跑。等我回来,咱们一起去皇城。”
“哟,小娃娃挺有骨气啊,呐,我这口老伙计就先借给你了!”
一个汉子从腰间解下把锈迹斑斑的短刀,递到土狗面前,“拿着这个,路上遇到危险也有个防备。”
土狗却摆了摆手,将背后的铁木抽出来。那铁木坚硬如铁,顶端还带着些尖刺,是他昨天在雪地里捡的。
“不用,这根铁木就够了。”
他掂了掂铁木,眼里透着股韧劲。
“好小子,眼光不错!”
坐在篝火旁的长老突然开口,捋了捋胡子,笑着说,
“我年轻时学过套疯魔棍法,专用来对付野兽和歹人,刚好适合你这根铁木。你要是不嫌弃,我就教你两招。”
被唤作土狗的年轻人愣了一下,随即单膝跪地。
双手捧着一碗雪水融化的清水递到长老面前,声音响亮:
“师傅在上,受徒弟一拜!现在没茶,这碗雪水就当拜师茶,等到了皇城,我再给您补上好酒好肉!”
长老哈哈大笑,接过雪水一饮而尽,冻得发红的脸上满是笑意:
“你这徒弟,哎!抠门,实在太抠门了,老夫我生平收了不少徒弟,虽然很多人战死沙场,也有不少不知所踪,第一次见你这么抠门的徒弟,等到了皇城非要吃穷你不可!”
篝火旁的众人也跟着笑起来。
笑声穿过破庙的缝隙,飘进外面的风雪里,竟让这寒夜多了几分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