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二十一,雪线退到山脊。
北山要塞第一次听见鸟叫。
冰层开裂的声音像闷雷,一夜之间滚过山谷。
城墙下的冻尸终于露了出来,黑得像一截截烧焦的木头。
一百八十一条命,熬到开春,还剩一百四十七条。
晨光里,萧辰站在城头,看东方第一缕春阳照在残火刀上。
刀身赤红,像刚从血里捞出来。
“开春了。”
他声音不高,却让整座要塞都醒了。
第一件事:葬人。
三十七个死在冬天的弟兄,被挖开的冻土一口一口吞下去。
没有棺,没有碑,只在坟前插一把断刀。
李青禾拄着新做的狼皮拐杖,一瘸一拐地给每座坟堆上三碗酒。
慕容雪站在最后,北戎弯刀倒提,一声不吭地磕了三十七个头。
北地规矩:欠的命,用头还。
第二件事:练兵。
开春第一天,校场被铲平,冻土翻开,混着骨灰和血。
一百四十七人,分成三队。
老兵一队,降匪辅兵一队,北戎降卒一队。
慕容雪亲自教骑射,李青禾亲自教步战,张嵩负责军纪,魏无疾负责兵刃。
萧辰什么都不教,只做一件事:
每天辰时,把所有人赶到校场,
然后自己先练。
他练得最狠。
赤着上身,在春寒里挥刀一千次,劈柴、劈石、劈空气。
玄脉二重大成的真火,顺着经络在皮肤下流转,
每一次呼吸,都喷出淡淡的赤雾。
练到最后,刀不出鞘,光凭刀风就能削断三丈外的枯枝。
别人看不见的,是他每晚的噩梦。
梦里是雁门关的火,是父王的头颅,是三十万玄国军士的尸山。
醒来时,枕边全是冷汗。
所以他必须练。
练到筋疲力尽,才能睡两个时辰。
第三件事:开荒。
北山三郡,荒了十年。
山谷里、河滩上、废城外,只要能长草的地方,全被翻开。
种子是慕容雪带来的北戎黑麦,耐寒、耐旱、三个月就能抽穗。
一百四十七把刀,变成一百四十七把锄。
北戎公主和山匪头子并肩弯腰撒种,泥水溅一身,谁也认不出谁。
四月十五,第一批麦苗破土。
嫩绿得刺眼。
李青禾蹲在田埂上,用手捻了捻,咧嘴笑:
“老娘这辈子头一次种田,
种出来的要是喂猪,老娘剁了你的手。”
萧辰蹲在她旁边,难得地回嘴:
“剁之前先让我吃一口,
饿死鬼投胎也值。”
慕容雪在另一垄,听见这话,轻轻嗤笑一声。
笑完又低头干活,银狐大氅早换成粗布短打,脸被太阳晒得脱了皮。
五月初,麦子抽穗。
同一时间,第一批新兵到了。
北山三郡的流民、逃兵、被山匪掳来的妇孺,
听说北山要塞不抢粮、不杀人、还管饭,
拖家带口地来。
三百、八百、一千三……
到六月初,足足两千七百口。
要塞装不下了。
萧辰带着人下山,修废城、筑土墙、挖壕沟。
三座废县城,被重新点亮灯火。
黑底赤龙旗,从要塞飘到县城,再飘到村口。
六月二十,夏至。
北山第一次有了自己的军队。
校场,鼓声三通。
两千九百一十六人,列方阵,黑甲黑盔,枪如森林。
新兵一水儿的十八到二十五,老人孩子女人编成辅兵。
慕容雪送来的一万匹战马,成了真正的骑兵。
魏无疾带着三十个新收的徒弟,把缴获的铁器全回炉,
铸出第一批制式“残火刀”,刀背刻着小字:
“北山不死”。
萧辰登台。
他没穿甲,只穿一身玄黑劲装,残火刀背在身后。
两千九百一十六双眼睛,一起看向他。
他没喊口号。
只做了两件事。
第一件事:
拔刀,横在颈前。
刀锋贴着皮肤,血珠渗出。
“从今天起,
这把刀,归你们。
我若负你们,
你们拿它杀我。”
第二件事:
转身,单膝跪地,面向北方。
“玄国亡了三年零四个月。
今天,
我萧辰,
以北山三郡两千九百一十六条命,
重新立旗。
玄国的火,
从北山烧起。”
两千九百一十六人,轰然跪倒。
声音撞在一起,震得麦浪翻滚:
“誓死随少主!
复国!复国!”
那一刻,
北山三郡的天空,第一次响起了久违的鼓角。
春草已绿,
残火已成军。
北地最长的冬天,终于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