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皇上如约来到了景仁宫,宜修已经吩咐宫人把饭菜端上了桌。
“皇上吉祥。”宜修恭敬地行了一礼。
皇上抬手扶了她一把,目光扫过满桌精致的菜肴,“皇后倒是有心了,知道朕今日要过来,备了这么多朕爱吃的。”
“皇上难得进后宫,臣妾自然要让皇上吃的舒心。”看皇上点了点头,坐在了桌旁,宜修立刻盛了碗汤递了过去,“皇上尝尝,这是小厨房做的鸽子汤补气血的。”
“喝汤不急,朕今日是有事和你商量。”皇上将汤放在了一旁,“朕想了想,让朝瑰出去和亲,还是不合适。她是先帝最小的女儿,先帝驾崩之前还嘱托过朕要照顾好她。”
宜修顺势在他身旁坐下,“皇上说得是。朝瑰公主年幼,又是先帝心头肉,远嫁准噶尔确实委屈了她。只是准噶尔那边咬死要嫡亲公主,这名号若是不实,怕会惹得他们不满,反倒伤了两国和气。”呵,皇上还真是能编,什么先帝驾崩之前托他照顾朝瑰。他登基这么多年了,可曾问过朝瑰一句?从小那孩子就被扔给了太妃抚养,在这宫里根本没人在意过她。他不让朝瑰和亲,只是怕有人骂他冷血,不顾亲情罢了。
皇上没察觉她心底的嘲讽,“朕也知准噶尔那边不好应付,所以才来和你商议。你是皇后,若由你认下一位宗室女做嫡女,再封作公主嫁过去,既合了嫡亲的名头,也显得我朝有诚意,准噶尔那边想必挑不出错。”
宜修垂下眼,掩去眸底的冷意,温柔地说道,“皇上思虑周全。臣妾是后宫之主,为皇上分忧,为大清安稳着想本就是分内之事。只是宗室女众多,还需仔细挑选品行端庄,容貌周正的,免得嫁过去失了我朝的体面。”
“这是自然。内务府一定会好好挑选,定要个合适的人来。就是委屈你了,要认下一个陌生女子做女儿。但你放心,朕,会好好补偿你的。”
“皇上既以江山安稳为重,臣妾自当全力配合。只是宗室女身份敏感,挑选时还需内务府会同宗人府细细核查,既要保嫡女的体面,更不能让别有用心之人借由这个身份生事,扰了后宫与前朝的安宁。”
“皇后说的有理,毕竟和亲是大事,也不能随随便便选一个,这事朕会斟酌的,到时候选出来几个让你自己挑选。嫁过去的人,以后若对大清有助力,也是乐事一件。”
“是,臣妾一定好好把关。”宜修笑着再次端起了汤,“皇上一心为朝政操劳,身子最是要紧。这汤熬了三个时辰,臣妾特意让御厨加了些温补的药材,您快趁热喝了,暖暖身子才好。”
“嗯,这汤味道确实不错。”皇上端起汤来喝了一口后便一饮而尽。
“皇上喜欢喝就多喝几碗,还有很多呢。”宜修说着又给他盛了一碗。喝吧,那汤里哪是什么温补药材,是一味能悄悄损及男子元气的草药,用量极轻,寻常诊脉根本查不出异样。她舍不得苏郁为避孕吃药伤了根本,便只能从源头断了皇上的念想,哪怕此举凶险,她也认了。
“以前皇后不是总说食不过三吗?今日这是怎么了?”皇上接过汤笑着问道。
“寻常时候自然要守着食不过三的规矩,可今日不同。皇上为和亲之事费了这么多心思,这汤又是特意为您补身的,多喝两碗才能养足精神,好应对后续的朝政琐事。再者……”宜修娇羞地看向了他,“臣妾许久没和皇上一同用膳了,难得今日皇上肯来景仁宫,总想让您多尝几口合心意的。”
“政事繁忙,最近确实忽略了你,今日朕好好陪陪你。”皇上笑着抚上了宜修的手背。
“有皇上这句话,臣妾就知足了。快趁热喝汤吧,凉了就失了补身的效用。”宜修不动声色地抽回了自己的手,笑着看着皇上再次喝完了一碗汤。他多喝一碗,那损元气的药性便深一分,她要的,就是让皇上在不知不觉中,再也没能力逼苏郁生儿育女。
“今日这餐饭吃的舒服,晚上,朕就歇在景仁宫吧。”美美吃了一顿饭,皇上放下了筷子,整个人都慵懒了不少。
宜修指尖轻轻按在小腹处,有些歉意地说道,“前几日请太医诊脉,说臣妾这几日是癸水将至,身子虚得很,怕伺候不好皇上,反倒让您沾染了晦气。等臣妾这几日缓过来,定好好陪皇上。”
皇上本就因吃饱饭有些困倦,听她这么说,也没多想,只是摆了摆手,“既如此,那你便好好休息吧。”皇上说着起了身。
“臣妾恭送皇上。”宜修起身行礼目送着他离开了。
“皇上,咱们回养心殿吗?”苏培盛跟在皇上身后小声问道。
皇上捻着佛珠,看了看翊坤宫的方向,又瞅了瞅身后的景仁宫,随后甩了甩自己手里的佛珠穗子,“去长春宫吧,瞧瞧祺贵人去。”毕竟刚离开了景仁宫就去找贵妃,皇后恐怕面上无光,既如此,不如就去看看瓜尔佳氏吧。她虽没有世兰有韵味,但人年轻也乖巧可爱。
苏培盛忙躬身应道,“嗻,奴才这就吩咐备轿。”他偷瞄了眼皇上的脸色,见他眉宇间虽有倦意,却还带着几分兴致,便不敢多言,只快步上前安排。
“娘娘,皇上没回养心殿,去了祺贵人那。”门口的绘春走进来跟宜修小声说道。
“皇上喜欢去哪,是皇上的自由,今日……但愿祺贵人能让他尽兴。”宜修笑着看着自己手边一动未动过的汤碗,“剪秋,把晚膳撤了吧,汤倒干净。”
“是。”剪秋应着把汤端了出去。
当晚,宜修才躺下没多久,剪秋就轻轻掀开了帘子,“娘娘,皇上回养心殿了。”
“哦?可说了为什么?”宜修玩味地问道。
“听养心殿的小太监说,皇上到长春宫没半个时辰就出来了,脸色瞧着不太好。听说,皇上还训斥了祺贵人,可能嫌她伺候的不好,惹了皇上不悦。”
宜修慵懒地靠在了枕头上,一副了然的模样,“她人年轻,伺候的不周全也正常。吩咐下去,以后多往养心殿送些汤,记住了,要变着花样的做,力求让皇上喜欢喝。”
剪秋躬身应道,“奴才明白,明日就和小厨房说,每日换着温补的方子熬,定让皇上尝不出重复的味道。”
“本宫可真是个贤惠的妻子啊。”宜修笑了笑又重新躺在了床上。以前她从来不敢想她会做这样的事情,可是为了苏郁,做了就做了,她不在乎什么后果。
内务府三日后将挑选好的宗室女带到了景仁宫,为了慎重起见,宜修让苏郁和她一起看。内务府挑上来的人肯定不会有什么大错,宜修选了个有眼缘的,苏郁又问了问她,是否是真心愿意替嫁。毕竟这不是强买强卖的事,她若是不愿意,也没必要强求,不能说为了救朝瑰就害了无辜的人。
选出了一个合适的宗室女后,宜修笑着让嬷嬷带她下去学规矩了。这样让双方都满意的,才是最好的结果。宜修让剪秋把那女子的家庭情况和画像送到了养心殿,让皇上过目。剪秋没一会儿就回来复命了。
“皇上可看了?”宜修喝着茶随意地问道。
“回娘娘的话,皇上没看,说一切但凭皇后娘娘做主。”
“本宫就知道,既如此那就定下来是她了。”
“娘娘,今日送去的百合汤皇上说喝着好。”
“皇上喜欢就好,明日晚膳再去送一碗当归生姜羊肉汤,驱寒正好。”宜修笑着说道。
“你最近……对皇上很上心啊。又是百合汤又是羊肉汤的,皇上那么喜欢吗?我也要喝!”苏郁吃味地说道。
“你争什么嘴啊,不是正在吃血燕的燕窝吗?这不比百合汤金贵多了。”宜修说着,伸手将手边一盅刚温好的燕窝推到苏郁面前。
“燕窝再金贵,也不如皇后娘娘的心金贵啊。皇后娘娘体恤皇上朝政辛苦,让小厨房专门做了汤送去,臣妾可比不了。”
“贵妃娘娘,您可别误会了皇后娘娘,您的这盏燕窝的燕丝是皇后娘娘亲手挑的。燕窝的细毛多难挑您不是不知道吧,娘娘昨夜忙了半宿,眼睛都挑花了。”剪秋急忙替宜修抱不平。
“多嘴。”宜修嗔怪地瞥了剪秋一眼。
“傻不傻?这种事何必要自己亲自做?”苏郁一听急忙看向了宜修的眼睛,“这挑绒毛最是费眼睛,你看看,眼睛都红了!”
“这不是怕底下人偷懒挑的不干净嘛,为了不浪费我的心意,那你要都吃了。”宜修笑着将燕窝又往她手边推了推。
“怎么敢浪费皇后娘娘的心意,我一定都吃光。”苏郁说着拿起了勺子。
看着她吃的那么香,宜修也露出了真切的笑意。阳光落在两个人身上,连宜修的笑纹里都仿佛盛着暖意。看着心爱之人吃着自己准备的东西,这就是幸福。
苏郁走后,剪秋收拾着桌子的碗勺,宜修则低着头绣着一方手帕。
“本宫知道你今日是为本宫鸣不平,可是有些事,真的没必要去说。”
剪秋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将擦拭干净的银勺轻轻放进食盒,声音带着几分委屈与担忧,“娘娘,奴婢就是瞧着贵妃娘娘误会您只挂心皇上,心里替您不值。您为她挑燕窝熬到半夜,这份心意总该让她知道。”
“这么久了,难道你还不了解她吗?她不过是想借着醋劲撒撒娇,又怎么会真的误会本宫?可你非要和她说我为她做的事,这会让她有亏欠感。”宜修指尖的绣花针悬在帕面上,目光落在那半朵未绣完的玉兰上。
“奴婢只是想让贵妃知道,娘娘为了她,真的付出了很多。”
“她付出的又何尝比本宫少?那她有没有把她做了什么天天挂在嘴边呢?”
“这……”
“若是两个人每天把我为你做了什么,你为我做了什么都算的如此清楚,除了给对方造成压力,还有什么意义呢?有些话,说出来,滋味就变了。本宫只想让她开心,不想让她自责。”
“是奴婢多嘴了。”剪秋低下了头。
“你心里向着本宫,总怕本宫吃亏本宫心里清楚。只是,你不明白,这几年来吃亏的人一直都是她,只是她从来都不说而已。”
“是,奴婢如今明白了,以后奴婢绝不再多嘴。”
“下去吧。”宜修将视线重新放回了帕子上,轻抚着玉兰花的花瓣。
剪秋屈膝应了声“是”,端着食盒轻手轻脚退出去,殿门合上时发出极轻的声响,未扰到宜修半分。她指尖的绣花针重新动起来,银线在素绢上穿梭,将玉兰未完工的花瓣细细勾勒,针脚密得像藏在叶间的露珠。
阳光渐渐西斜,透过窗纱落在帕面上,给玉兰花的轮廓镀了层暖光。宜修绣得专注,偶尔抬手揉一揉酸胀的眼,目光落回绢帕时,嘴角总会牵起极淡的笑意。这方帕子是要给苏郁的,她知道苏郁素爱玉兰,待绣完了,正好衬她常穿的那身月白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