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着雪去延庆殿走了一趟,苏郁回到翊坤宫就病了。她刚踏进翊坤宫,就觉出浑身发沉,素色常服的后背早被雪水浸得发潮,冷风一吹,竟连打了三个寒颤。颂芝忙上前扶她,触到她指尖的冰冷,惊得直叫唤,“娘娘怎么冻成这样?快传太医!”
“不用了。”苏郁摆摆手,扶着门框往内殿走,脚步虚浮得厉害,“不过是受了些寒,喝碗姜汤就好。”话虽这么说,可刚坐到暖榻上,她额角就渗出细密的冷汗。延庆殿的冷,比她想的更甚,不止是炭火不足的冻,更是端妃身上那股透骨的寂,连带着殿里的空气都冷得硌人。
颂芝端来姜汤,她却没喝,目光落在窗外刚扫过雪的庭院里。刚才从延庆殿回来时,远远见卫临还站在宫门口,身上沾着厚厚的雪,听到端妃肯吃东西喝药时,他兴奋地就跑开了,似乎他对端妃的关心有些过头了。
“娘娘,您脸色太差了。”颂芝担忧地递过暖手炉,“还是传卫太医来看看吧?他最是细心,定能给您调些温和的方子。”
苏郁握着暖手炉,指尖终于缓过些暖意,却摇了摇头,“不用惊动他,端妃那边还需要他照看。”她想起端妃捧着羹碗时,眼底那点重新亮起来的光,忽然笑了笑。这趟寒没白受,至少把人从死胡同里拉了回来。
可是还没高兴多久,两个大喷嚏就连着打了过来,喷嚏声落时,苏郁鼻尖已泛了红,握着暖手炉的指尖都抖了抖。
颂芝见状忙上前,将榻边的厚绒毯往她肩头裹了裹,急得声音都发颤,“娘娘您瞧!都说了要传太医,您偏犟着。这寒气入了体,可不是喝碗姜汤就能压下去的!”
“完了,这次恐怕是真的病了,怎么生完孩子以后身体变得这么差了。”苏郁揉着发红的鼻尖,喉间还残留着喷嚏后的痒意,望着榻前叠得厚实的绒毯,忽然生出几分自嘲的笑。从前在现代时,她连感冒都少见,谁知道穿成华贵妃,又经历过生产,身子竟然虚成了这样。不过是冒雪走了一趟,就落得喷嚏连连的境地。
“娘娘别胡思乱想。”颂芝蹲下身,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触到那点微热时,眼眶更红了,“您是生产后没好好将养,又赶着去延庆殿受了寒,才会这样。奴婢这就去传卫太医,定能让您快快好起来。”
“不许去。”苏郁拽住她的衣袖,“端妃刚稳住心神,正是需要卫太医的时候,卫太医若是现在离开,她怕是又要钻牛角尖。我这点风寒,喝两碗姜汤,捂汗睡一觉就好了。”
话虽如此,刚说完就又是一阵轻咳,咳得她肩头微微发颤。颂芝急得直跺脚,却拗不过自家主子,只能转身取来厚厚的暖帽,小心翼翼地戴在苏郁头上,“那您可得乖乖躺着,不许再动了。要是再加重,就算您拦着,奴婢也得去太医院找人!”
“好好好,听你的。对了,找人去景仁宫传话,就说本宫病了,这几日就不去叨扰皇后娘娘了,也别让她来,孩子小,风寒扛不住的。”
苏郁话音刚落,又是一阵咳,咳得她忙用帕子捂住了唇。颂芝见状更急,一边帮她顺气,一边嘟囔,“娘娘就是心太细,自己都这样了,还记挂着皇后和小主子。”
“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人的性格,若是不拿孩子做挡箭牌,她肯定要跑过来的。我身体这么棒,自然没事,她那个身体……咳咳……”
话没说完,就被一阵急促的咳嗽截断。苏郁攥着帕子的手紧了紧,那点微湿在帕面上晕开浅痕,连带着脸颊都咳得泛红。颂芝忙用掌心轻拍她的后背,力道放得极柔,声音里满是心疼,“娘娘快别说话了!皇后娘娘身子弱是真,可您也不能拿自己的身子硬扛啊!”
苏郁缓了好一会儿,才喘着气靠在软垫上,眼底蒙着层咳出来的水汽,“我哪是硬扛……皇后那性子,看着温和,实则最是执拗。若不拿孩子当由头,她肯定要亲自过来,到时候见到我这副样子,指不定又要愁得整宿睡不着。她本就气血不足,哪禁得住这般折腾?”
正说着,就见小宫女端着新熬的姜汤进来,瓷碗冒着热气,驱散了殿内几分凉意。颂芝接过碗,吹凉了递到她唇边,“娘娘的心思细奴婢知道,可您也得想想自己,若是真病倒了,小主子谁来照看?皇后娘娘那边谁来惦记?”
苏郁小口喝着姜汤,辛辣的暖意漫过喉咙,咳意终于是淡了些。她望着颂芝皱起的眉,忽然笑了笑,“放心吧,我没那么娇弱。等喝完这碗汤,捂汗睡一觉,明儿就能下床了。”
虽然苏郁的想法很好,可是姜汤喝了,她还是发了高热。后半夜的翊坤宫静得只剩铜漏滴答,苏郁裹在三层绒毯里,却觉得浑身发烫,连指尖都透着灼意。她想抬手掀开些被子透气,手腕刚动就被一只温热的手按住。宜修守在榻边,眼底满是红血丝,“不许乱动!烧还没退呢!”
“不是让你……别来了吗?”
宜修握着她发烫的手腕,急切地说道,“你都烧得糊涂了,还记着这话?”她另一只手探向苏郁的额头,触到那滚烫的温度时,眉头皱得更紧,“颂芝派人来传话,说你不肯见太医,我再不来,难不成眼睁睁看着你烧下去?”
苏郁偏过头,视线里的宜修带着层朦胧的影,连她的样子都看的不真切,只听见自己的声音发飘,“孩子……孩子还小,你身子又弱,万一过了病气……”
“我早让人把孩子挪去偏殿了,身边守着三个稳妥的嬷嬷。”宜修打断她的话,伸手将她额前汗湿的碎发别到耳后,“倒是你,明知自己生产后身子虚,还冒雪去延庆殿。若不是卫太医偷偷递了话,我竟不知道你病得这样重。”
苏郁喉间动了动,想再说些什么,却被一阵昏沉卷着,连眼皮都抬不动。宜修见状,忙扶着她躺好,又掖了掖被角,“别说话了,好好躺着。卫太医的药快煎好了,喝了药发发汗,烧就能退些。”
殿外忽然传来脚步声,颂芝捧着药碗进来,见宜修守在榻边,忙屈膝行礼。宜修接过药碗,用勺子舀着吹凉,递到苏郁唇边,“张嘴,喝了药就好了。”
苦涩的药汁滑进喉咙,苏郁却没像往常那样蹙眉。她望着宜修近在咫尺的脸,忽然笑了笑,“我突然觉得我好幸福。”
宜修用帕子擦了擦她的嘴,无奈地说道,“烧糊涂了才说胡话,生病哪有什么幸福的?”说着,她又舀了一勺药,吹得温凉才递过去,“乖乖吃药,退了烧才是正事。”
苏郁乖乖咽下药,舌尖还留着苦涩,心里却暖乎乎的。她望着宜修鬓边垂落的碎发,那是她守着她时没顾上打理的,慢慢伸手,用指尖轻轻拨了回去,“不是生病幸福,是生病的时候,有人守着我,喂我喝药,还怕我难受,这样才幸福。”
在现代时,她生病总一个人扛,连想喝碗粥都得自己煮。穿成年世兰后,原以为要在算计里过一辈子,却没想到能有宜修这样的牵挂,有颂芝这样的贴心,还有卫太医默默的照拂。
“我以前竟不知你是如此容易满足的人。”宜修将空碗放在了一旁,伸手解着自己的衣服。
“你要做什么?”
“我能做什么?都几更了,自然是睡觉。”
“你疯了!今天是十五,皇上会去你宫里,你赶快回去!”
“不必了,他不来了。”宜修无所谓地说道。
“不来了?为什么?”
“明日你就该知道了。”宜修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容,“今日我就在你这睡了。”
“我病了!会传染的!听话,你回景仁宫去睡。”
宜修解衣扣的手没停,指尖划过素色中衣的盘扣,“传染便传染,左右我身子虽弱,还没弱到连点风寒都扛不住。”她将外衫叠放在榻边小几上,顺势在苏郁外侧躺下,掖了掖两人共用的绒毯,将她整个人搂进了自己的怀里,“回景仁宫还得折腾,倒不如在这儿凑合一晚。”
苏郁被揽进怀里时,还能清晰触到宜修衣料上的微凉,混着她身上淡淡的花香。她刚要挣扎着退开,就被宜修按住后背,那力道轻却不容推拒,“别动,好好躺着。你烧还没退,这样靠着能暖和些。”
“你要我说你什么好?你明知我担心你的身体,却还要这样陪着我。你不用怕我觉得你不够爱我,我明白你对我的感情。只是孩子更重要,我们都病了,孩子怎么办?”
“你若是明白,就更应该知道,这个时候我只想陪着你。我跟你在一起,是因为我爱你,不是因为你有了孩子。孩子很重要,可在我心里,你比他更重要。”
苏郁的脸颊贴在宜修微凉的衣襟上,滚烫的温度似要透过布料渗进去。听着那句你比他更重要,她鼻尖猛地一酸,眼眶里的水汽再也兜不住,顺着脸颊滑进宜修的衣料里。
她没再挣扎,反而伸手轻轻环住宜修的腰,将脸埋得更深,“你总是这样,把话说得这样直白,让我都没法再劝你走。”从前在现代,她从没听过这样毫无保留的偏爱,连影视剧里的深情都显得单薄,可此刻宜修的话落在耳边,却扎实得像能攥在手心。
宜修感觉到怀中人的颤抖,抬手轻轻抚着她的后背,指尖顺着发丝的弧度慢慢滑动,“偏要这样说,才好让你知道,在我这儿,你从来都不是孩子的母亲,你只是你。”她低头亲了亲苏郁的头发,“是不是很热?热就抱着我吧,我给你降温。有我在,你什么都不用担心。”
苏郁蹭了蹭宜修微凉的颈窝,滚烫的呼吸扫过衣料,混着没止住的啜泣声,“才不热……这样刚好。”从前在现代独居时,发烧到浑身发软,也只能自己裹着被子硬扛,哪有过这样的光景。有人把她护在怀里当宝贝,连体温都能拿来当降温贴。
宜修被她蹭得心口发柔,指尖更轻地顺着她的后背拍着,像哄着受惊的小猫,“乖,睡吧。”
“想摸摸……”
“摸吧。”宜修宠溺地说道。
苏郁的指尖轻轻落在宜修的后腰,隔着微凉的中衣,能触到衣料下细腻的肌理,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她慢慢往上探,乖乖贴着那片温凉,掌心的烫意与宜修的体温慢慢交融,竟真的压下了几分浑身的燥热。
她把脸埋在宜修颈窝,满足地说道,“真舒服,这样……就像抱着块温凉的玉。”从前在现代逛博物馆,见着展柜里的古玉总觉得清冷,此刻才知道,真正让人安心的温凉,是有人肯这样让你靠着。
宜修被她的比喻逗笑,胸腔的震动轻轻传到苏郁耳边,带着点痒意。她抬手覆在苏郁作乱的手背上,轻轻攥住,指尖摩挲着她发烫的指腹,“那便好好抱着,你好好睡吧,有我陪着你。”
苏郁的指尖被宜修攥在掌心,那微凉的触感顺着指缝漫上来,连带着心口都泛起软意。她轻轻挣了挣,没挣开,便索性任由宜修握着。
宜修低头在她发顶又亲了亲,“再摸会儿便睡,等你醒了,就能退烧了。”
苏郁乖乖应了,指尖贴着宜修的柔软轻轻摩挲,那片温凉像有魔力,渐渐驱散了她浑身的灼意。她望着宜修下颌线的影子,眼皮慢慢耷拉下来,呼吸也变得平稳。怀里的人是暖的,掌心的温度是妥帖的,连梦里都是她们依偎在一起的样子。
帐外的风早已停了,苏郁也睡熟了。宜修维持着揽着人的姿势,低头望着怀中人安稳的睡颜,眼底的温柔浓得化不开。这深宫之中,算计与权谋是常态,可此刻怀里的温度,才是她真正想要的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