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出右手，苏郁捏了捏自己左手的手腕的脉，最起码还要三个月才能彻底调理好。三个月，到时候手好了，也能回宫了，再让老登过来也不迟。
“颂芝，本宫之前给你的药方，每日再多加一次，晚上也要。”
“娘娘，药怎么能多吃？您的身体……”颂芝吃惊地看着苏郁问道。
“无碍，不过是调理身子的补药，多吃一次，也能尽快把身子调理好。”
“是，那奴婢记下了。”颂芝点了点头。
晚上，听闻皇上翻了安陵容的牌子，苏郁很想去看看宜修。自她受伤后，两个人见面的机会不多。她如今被免了请安，每次想去见她，都要想很多理由。
“颂芝，现在天黑了，我们……去桃花坞吧。”看着外面的夜色，苏郁小声说道。
“去皇后那？娘娘，这么晚了，怕是不妥吧。”
“怕什么，旁人见了，就说本宫睡不着，去园子里逛逛。”她很想见宜修，不管什么理由，她都想见。
“是，那奴婢……去准备轿辇。”
“不必，走路去，准备斗篷就好。”
“是。”
颂芝听话地拿来了斗篷，刚给苏郁穿好，她寝宫的门就被推开了。一身黑色斗篷下，宜修被剪秋扶了进来。
“皇后娘娘！”苏郁看到宜修惊喜不已，“你怎么来了？”
“这么晚了……你穿戴整齐……想要去哪？”宜修看着跟自己打扮的差不多的苏郁，试探性地问道。
苏郁的惊喜还挂在脸上，闻言愣了愣，随即忍不住笑出声，伸手拉住宜修微凉的指尖，“巧了不是？我正想找个由头去桃花坞看你，没想到你倒先寻来了。”她晃了晃两人交握的手，指尖传来的温度让心头暖融融的，“还能去哪？自然是去你那，总不能穿成这样半夜在园子里瞎逛。被侍卫看到，还得把我当成刺客。”
“断了一只手的刺客也敢来圆明园，胆子也不小啊。”宜修听到她的回答，把心放在了肚子里，笑着打趣她。
“是啊，还专门要挑皇后劫持呢。”苏郁笑着伸手解开了宜修的斗篷，“娘娘这么晚了，来臣妾这有什么事？”
“没事……不能来吗？”宜修看着她轻声问道，“你大晚上的，想去本宫那，有什么事？”
“那自然……也是没事了。”苏郁也解开了斗篷扔给了颂芝，笑着牵着宜修的手往自己寝宫走。
“你的手好些了吗？还疼不疼？”宜修坐在软榻上，轻轻摸了摸苏郁的夹板，关切地问道。
“好多了，太医说骨头长得很好，娘娘不用担心，很快就能把夹板拆了。”
“那就好。”听到她说的话，宜修也松了口气，“这些日子皇上总过去，本宫也没法过来看你。趁着他今日翻了娴贵人的牌子，所以趁着夜色过来了。”
“能让娘娘如此关心，是臣妾之幸。”苏郁有些不自然地低下了头。
“怎么了？看你不大欢喜。”
“没事。”
“你我之间，还需要藏着掖着吗？”
“没有，就是今日皇上来了。”
“年富打了胜仗，皇上来看你这不是很正常吗？难不成……他说了什么，让你不悦？”宜修目光落在她垂着的眼睫上，语气里添了几分认真。
“没有，他说什么我又怎么会在意。今日皇上提出不再让我用欢宜香了，还说要我好好调理身体。”苏郁扯了扯嘴角笑了笑。
“那不是好事吗？”宜修眼前一亮，“皇上能允许你有身孕，不正是……我们想要的吗？”
“可我……我怕辜负你的期望。”
“你难道……不想……”
“不！”苏郁急忙抓住了宜修的手，“绝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只是怕这身子不够争气，也怕对你毫无助力。”
“为什么会这么想？你如今身体还病着，千万不要思虑过多。孩子这种事，本就需要缘分，若能有那自然是好。可若是没有……”宜修心里闪过一阵失落，可还是轻轻拍了拍苏郁的手，“若是没有，那也是天意，就不用强求了。”
“可我想帮你。”
“你已经帮了本宫很多了！如今除掉了沈眉庄和甄嬛，本宫已没有了心头大患。后面的日子，本宫希望你能轻松一些。”
“可甄嬛没有死。”
“没了那张酷似纯元的脸，她不过是个断了念想的废妃，皇上念着的从来不是甄嬛，是透过她看到的影子。”她抬眼看向苏郁，眼底掠过一丝冷光，“如今影子碎了，皇上就算偶尔记起，也只剩些无关痛痒的唏嘘，翻不起风浪。”
“可她的实力，不容小觑。”
“她不容小觑，本宫也不是吃素的。她若能安分守己，本宫可以留她一命，可若是不能……本宫也可以送她去和沈眉庄团聚！”
苏郁望着她眼底的从容与狠厉，轻轻点了点头，是啊，她怎么忘了，自己身边坐着的是宜修。她是个有头脑有手段的狠角色，不是个需要旁人处处担忧的小白花。自己总是搞不清楚状况，以为她需要自己保护。她是皇后，她又需要什么保护呢。可若是这样，自己是不是真的就没有用了。想到这，苏郁好像更难受了。
“所以你不要想太多，养好身子最重要。”
养好身子，生一个能帮她的孩子，这才是自己现阶段最重要的事。想到这，苏郁笑着轻轻点了点头。
宜修见她笑了，嘴角也弯起柔和的弧度，伸手替她理了理额前碎发，“这才对。”本宫知道你最近因为手臂的原因，心情不好。也好久都没出屋了吧？这样，明日本宫叫戏班过来，唱几出戏给你解闷儿！”
“娘娘是想给臣妾解闷儿，还是想给自己解闷儿？”苏郁狡黠地看着宜修问道。
宜修指尖一顿，随即被她逗得低笑出声，伸手轻轻点了点她的鼻尖，“你这死丫头，倒学会打趣本宫了。最近陪着皇上，本宫也压抑得很，找个戏班子过来，既给你解闷，也给本宫自己松快松快，不行么？”
“他怎么让你压抑了？”苏郁说着压低了声音，“是他身上的老人味熏着你了？还是他身子太重压……唔……”苏郁还没说完就被宜修狠狠捂住了嘴。
“再胡说八道，本宫缝了你的嘴！”宜修的指尖带着点薄力，眼底翻涌着羞恼，耳根却悄悄泛了红。
苏郁看着她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尤其是脑补出宜修被皇上缠磨时强装端庄，背地里偷偷皱眉的模样，更让她笑得肩头发颤，连带着受伤的手臂都轻轻晃了晃，惹得宜修又气又急，不住地抓着她的身子摇晃，“不许胡思乱想！把你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地都给本宫忘掉！”
“哎呀！”苏郁突然抱住了自己受伤的手臂狠狠皱起了眉头。
“怎么了？”宜修心里一惊，“本宫碰到你的手了吗？”
苏郁咬着唇没有说话，只是抱着自己受伤的手臂轻轻摇了摇头。
“你别不说话啊！是本宫碰到你的手了吧！都怪本宫，下手没轻没重的！很疼吧？”宜修看着她，心疼的眼角都红了。
看着她的模样，苏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骗你的！你怎么那么好骗？”
“你大胆！你敢骗本宫！”宜修气的抬手打了一下苏郁的夹板。
“哎呀！”苏郁这回是真皱了眉，眼眶微微泛红，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别装了！又是骗本宫的对不对？”
“对，骗你的。”苏郁忍着疼，扯出个勉强的笑，可额角的细汗还是没藏住。宜修本还带着点赌气的嗔怪，瞥见那滴汗，心猛地一沉。
“你……你是不是真的疼啊？”
“不疼……”苏郁摇了摇头。
“都出汗了，还说不疼！本宫不是故意的！剪……”秋字还没叫出来，苏郁就已经伸出右手将她紧紧搂进了怀里，“苏郁……”宜修的身体顿时僵住了，“你这是做什么？快放开本宫！”
“抱抱我，娘娘抱抱就不疼了。不必找别人，只要有娘娘在就好。”苏郁轻声说道。
宜修僵着的身子渐渐软了下来，原本想要推开她的手，也慢慢抬起，想要轻轻拍一拍她的背。可内心挣扎了下，她还是没有将手落在她的背上，只是慢慢垂下，任由她抱着却没有回应。如今，她给不了苏郁任何回应。
若是没看到那封信，她也许可以骗自己跟她亲近只是出于长辈对于一个小女孩的关心，可看过了她的心意后，宜修又退缩了。她不敢再往前，因为她害怕自己终有一天会忍不住和她捅破了那层窗户纸。如今一切还没有尘埃落定，她和苏郁都没有资格谈以后。可她们有以后吗？她是皇后，是国母，她有丈夫。她又能给苏郁什么呢？倘若她们的关系一旦曝光，等待她们的只有皇上的雷霆之怒和她们的万劫不复。她不敢赌。
苏郁能清晰感受到怀中人的僵硬，那悬在半空未落下的手，像根细针轻轻刺了她一下。她没松开，只是收紧的手臂缓了缓，将脸颊贴在宜修微凉的肩颈，声音轻得像叹息，“就抱一会儿，娘娘，一会儿就好。”
宜修垂在身侧的手攥了攥，指尖泛白，喉间发紧却什么也没说。殿内烛火跳了跳，映着她微蹙的眉，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不忍，有无奈，还有一丝连自己都没理清的慌乱。直到苏郁轻轻松开手，往后退了退，她才像是松了口气，却又莫名添了点空落，只低声道，“……疼得好些了？”
苏郁指尖轻轻蹭了蹭衣袖，避开宜修的目光，笑着往软榻边挪了挪，“好多啦，方才就是疼那一下，现在早没事了。明天臣妾想听《游园惊梦》。”
她故意说得轻快，可垂着的眼睫却颤了颤，藏不住那点未散的失落。宜修望着她刻意活跃气氛的模样，垂在身侧的手又攥了攥，心里莫名泛起一阵懊恼。方才怎么就没能抬手拍一拍她？明明知道她要的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不过是一点真切的回应。
她喉间动了动，终是没提方才的拥抱，只顺着她的话应道，“好，就唱《游园惊梦》。”语气比寻常柔和了些，像是在悄悄弥补方才的克制。
两个人在说完这句话后便同时沉默了，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直到剪秋在外面咳了一声，低声提醒着宜修夜深了。
宜修猛地回过神，望了眼窗外沉沉的夜色，又看向苏郁刻意挺直的脊背，喉间动了动，“时辰是不早了，你该歇息了。”
苏郁点点头，撑着软榻想要起身，宜修却先一步伸手，轻轻握住了她的右手，引着她往床边走。这细微的动作，像是对方才那番克制的补偿。
“娘娘也早些回去歇着吧。”苏郁坐在床沿，声音轻缓。宜修“嗯”了一声，却没立刻转身，目光落在她未受伤的右手上，犹豫片刻，终是抬手，轻轻碰了碰她的发顶，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夜里盖好被子，别着凉。本宫……明日来接你。”
苏郁慢慢抬起头，抬眼看过去，宜修的身影映在烛火里，侧脸柔和了棱角，倒少了几分平日里的端庄疏离。
“好，臣妾等着娘娘。”她轻声应着，嘴角弯起个浅淡的弧度，方才的失落像被这两句轻语悄悄抚平了些。
宜修没再多说，只深深看了她一眼，便转身带上门离去。苏郁躺进被子里，将受伤的手臂小心搁在软枕上，闭上眼时，耳边仿佛还留着宜修那句明日来接你。烛火未熄，暖黄的光透过帐纱洒在床沿，像极了方才宜修轻触她发顶时的温度。
她想起方才那个未尽的拥抱，想起宜修悬在半空的手，泛白的指尖，还有最后那句刻意放柔的承诺。那些克制里藏着的在意，像颗小石子投进心湖，漾开细细的涟漪。失落仍有，却被这点微暖裹住，渐渐散了冷意。
迷迷糊糊间，她仿佛已经看见明日宜修来接她，两人坐在台下听杜丽娘唱“良辰美景奈何天”，风里飘着芙蓉糕的甜香。这般想着，嘴角不自觉弯起，伴着帐外渐弱的烛火，慢慢沉入了安稳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