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妃因为出血过多不能挪动,被留在了翊坤宫。皇上走后,宜修守在了她的身边,轻轻用帕子擦着她的脸。
“贵妃娘娘怎么样了?”敬妃虚弱地问道。
“吃了太医开的药,已经睡着了,还是有些烧,但体温退下来了很多。”
“这一次……弘晧能活命多亏了贵妃娘娘,臣妾没用,不但帮不了贵妃娘娘什么,反而差点把她害了。”
“别想那么多,当时那个情况那么紧急,你也是为了孩子。所幸……一切都过关了。”
“真想不到……原来和贵妃娘娘势同水火的人,都是能帮她的人。”敬妃看向了宜修,扯出了一个苦笑,“是啊,她那么好,又怎么能没有真心待她的人。”
“别想那么多了,你养好身子才是最重要的。”宜修不想跟她讨论这个问题,她和苏郁的关系,轮不到任何人插嘴。
“我知道……皇上今日是在演戏……他看到我站在门口,才特意说的那番话。”
“敬妃……”宜修有些惊讶地看着敬妃。
“皇后娘娘是不是一直觉得臣妾是个蠢的。”
宜修手中的帕子停在半空,眸色微动,随即又恢复了惯常的平和,轻轻按了按她的肩头,“你若蠢,便不会察觉皇上的用意,更不会在那时站出来替齐妃求情。”
她俯身,声音压得温和却清晰,“宫里的人,要么被权欲蒙了眼,要么被情绪乱了心,能看得透局势,又守得住本心的,才是真聪明。你不是蠢,是太善,也太清醒,清醒到知道皇上那番话是做给宫里人看的。”
“我保不住孩子,他不知道心里有多恨我,给我撑腰,不过是为了维持帝王的体面,安抚宫里的人心罢了。”敬妃轻轻接话,眼帘垂落,遮住眼底的黯淡,指尖无意识攥着身下的锦被,“他是皇上,既要顾着失了孩儿的臣妾,也要护着险些被害的弘晧,更要在众人面前立住公允的模样。那番撑腰的话,一半是演给旁人看,一半,许是对臣妾的几分补偿。”
她喉间滚了滚,声音轻得像叹息,“我怎会不懂?可即便知道是这样,听见他说要为孩儿偿命时,心里还是暖了一瞬……只是暖过之后,才更清楚,这宫里的真心,本就掺着算计,体面之下,全是身不由己。所以为了他的颜面,我哪怕咬着牙也得演下去,虽然……我恨不得把齐妃千刀万剐!可我还是要原谅她!”敬妃忍不住哭了出来。
宜修抬手轻轻拍着敬妃的肩,帕子覆在她颤抖的肩头,动作缓而沉,像是在按住那些汹涌的委屈。“委屈就哭出来,在本宫面前,不必强撑着演贤良。”她声音放得极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的涩,“你恨她是真,愿为皇上顾全颜面也是真,这从来不是错。宫里的人,谁不是把真心剖成两半,一半藏着怨,一半裹着顾全。”
她换了块干净帕子,拭去敬妃颊边的泪,指尖触到那片湿凉时顿了顿,“你若真要千刀万剐,本宫未必会拦,但你选了忍,不是怕,是懂。懂这宫里的体面,有时比一时痛快更能护着自己,护着弘晧。这份清醒,比什么都金贵。好好养身体,孩子将来还会有的。”
“不会有了,再也不会有了。”敬妃眼里透出了浓浓的绝望,“从他不顾我的意愿,强行要了我的时候,我对他的心就已经死了。怀上这个孩子,非我所愿,如今没了,倒也干净。我从来都知道,我从嫁进王府的那日起,就是一颗棋子。如今,我早就没有用了,所以,也不必再装下去了。以后的日子,我只想守着弘晧过。”
宜修的指尖猛地僵在敬妃颊边,帕子滑落半寸,露出她眼底一闪而过的惊,随即又被沉沉的叹息掩去。她重新按住帕子,轻轻按了按敬妃发顶,声音里的涩意愈发明显,“你也不必故意说着狠话,什么叫没了倒也干净。别人不懂,难道本宫还能不懂吗?失去孩子的锥心之痛,哪里是一句轻描淡写地没了倒也干净能盖过去的。只是棋子也好,真心也罢,能守住弘晧,便是你如今最硬的底气。”
她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外头沉沉的暮色,背影透着几分孤凉,“嫁进这帝王家,谁不是从棋子开始?有人争着做最锋利的那枚,有人盼着做最安稳的那枚。你选了守着孩子,不是没用,是把剩下的力气,都用来护自己的根了。”回头时,她眼底已恢复平和,“往后不必装,也不必硬撑,守着弘晧过,就够了。本宫……会帮你。”
“以后贵妃娘娘,有能用到臣妾的地方,臣妾……万死不辞。”
“说什么傻话,你要好好活着,守着弘晧,他会是你往后日子里,最暖的依靠。”宜修走到床边,替她掖了掖被角,语气里带着难得的恳切,“贵妃对你,从未走过什么利用,她只是想让你好好的,带着弘晧安稳度日。这宫里风浪多,多一个清醒人互相照拂,总比独自挨过要好。”
她抬手理了理敬妃额前散乱的碎发,目光落在她仍带泪痕却渐渐平静的脸上,“你若真要谢,便把身子养结实,看着弘晧长大,这比什么万死不辞都实在。好好养着,本宫去看看贵妃。”宜修说着起身离开了。
烛火将将燃到尽头,灯芯爆出细碎的火星,映得帐内一片朦胧暖光。敬妃侧躺着,撑起几分虚软的身子,指尖轻轻拂过弘晧熟睡的脸颊。孩童的皮肤细腻温热,呼吸匀净得像春日里的风,额前碎发被呼吸吹得微微颤动。
她的动作极轻,生怕扰了孩子的梦,指尖从他光洁的额头滑到小巧的鼻尖,最后停在他攥成小拳头的手上,轻轻将那温热的小拳头拢在掌心。方才的绝望与委屈还在心底隐隐作痛,可触到这真实的暖意时,眼眶虽仍发酸,心口却像被熨帖了一般,慢慢松缓下来。
“弘晧,”她轻声呢喃,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额娘没了别的念想,往后就守着你,看着你长大,看着你平平安安的……就够了。”说罢,她慢慢躺回枕上,将孩子往自己身边拢了拢,鼻尖蹭着他柔软的发顶,闻着那淡淡的乳香,连日来的疲惫与伤痛仿佛都淡了些,只余下这片刻的安稳,足以支撑她挨过往后所有的长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