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修回到桃花坞不久,就听说祺贵人上门来请安。她扯了扯嘴角,笑着让剪秋把她带了进来。
“嫔妾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祺贵人起来吧,早上不是刚请过安,怎么这会儿又来了?”宜修坐在软榻上笑着喝着茶问道。
“嫔妾进宫后总是会想念家里,这宫里臣妾就觉得和皇后娘娘亲切,所以总想着来多陪陪娘娘,和娘娘说说话。”
宜修端着茶,淡淡地说道,“能得祺贵人这般惦记,倒是本宫的福气。只是本宫这桃花坞不比清凉殿热闹,如今贵妃刚生了阿哥,大家都去了清凉殿,本宫这没什么新鲜玩意儿,怕是要闷着你了。”
祺贵人忙笑着摆手,“娘娘说的哪里话,能陪在娘娘身边,听娘娘说说话,就比什么都有趣。”可是她话锋突然一转,状似无意道,“说起来,方才臣妾路过清凉殿,瞧见贵妃娘娘宫里的人正往外搬东西,像是些绸缎料子。想来是贵妃娘娘生了小阿哥,宫里赏赐不断,连库房都要堆不下了。”
“是啊,皇上宠她,自然赏赐多了。”宜修眼里闪过一丝落寞,正被祺贵人看到。
“娘娘别伤心,嫔妾有礼物给娘娘。”祺贵人说着就让侍女将一个紫檀木盒子放在了桌子上,打开时一股淡淡的檀香飘出,盒里铺着暗纹锦缎,摆着一方紫袍玉带石砚台。
宜修的目光落在那方砚台上,不由得勾了勾唇,“紫袍玉带石,倒是块好料,祺贵人有心了。”
祺贵人脸上堆着笑,指尖轻点砚台边缘的绿松石,“娘娘懂行自然识货,这是臣妾托人从云南老坑寻来的,雕的麒麟送书,想着娘娘素来爱读书,摆着用着都相宜。”见喜欢确实喜欢那砚台,她又往宜修身边又挪了挪,“只是臣妾瞧着方才娘娘那神色,倒像是为贵妃娘娘的赏赐烦心。其实娘娘何须在意?皇上如今疼她,不过是因着小阿哥的缘故,可这后宫的体面,终究是娘娘您的。”
见宜修端起茶盏抿了口,没接话,她又补了句,“再说了,贵妃娘娘近来收了那么多赏赐,今儿还往外搬料子,倒像是怕人不知道皇上宠她似的。她这般张扬,传出去难免落个恃宠而骄的话柄,娘娘身为六宫之主,若真有人嚼舌根,到头来还得您替她收拾局面呢。”
“你这话倒是让本宫觉得心甜不少。”宜修放下茶盏,眼底染上几分若有似无的怅然,“你倒是通透,比宫里那些揣着明白装糊涂的人强些。是啊,皇上疼她,连带着小阿哥都成了心尖宝,赏赐流水似的往清凉殿送,旁人看着眼红,本宫这六宫之主,倒像个摆设。”说着,她瞥了眼那方砚台,指尖轻轻碰了碰,“你送这砚台,倒是解了本宫几分闷。至少还有人记得,本宫这桃花坞里,也需要点贴心物件。”
祺贵人眼睛一亮,忙不迭地说道,“娘娘本就该是这宫里最体面的人!贵妃娘娘恃宠而骄,旁人不敢说,可臣妾瞧着实在替娘娘委屈。若娘娘有需要,臣妾愿为娘娘分忧,哪怕只是多来陪娘娘说说话,也能让贵妃娘娘知道,这宫里不是只有她一人受宠。”
宜修垂下眼睫,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语气含糊,“分忧……哪有那么容易。她如今有小阿哥傍身,本宫纵是有气,也只能忍着。”
祺贵人见宜修语气松动,眼底的光更亮了几分,“娘娘何须忍?依臣妾看,贵妃娘娘如今这般张扬,正是容易出错的时候。前些日子臣妾听说,她宫里的小厨房为了给她炖补品,竟动用了御膳房特供给皇上的长白山老参,这事要是传到太后耳中……”
她话没说完,却故意顿住,眼神试探地瞟着宜修的神色。见宜修只是垂着眼,指尖捻着帕子没应声,又壮着胆子补了句,“再者说,各宫姐妹虽面上捧着贵妃,私下里早有怨言。若是娘娘肯松口,臣妾去探探她们的口风,届时……”
“嘘——”宜修突然抬眼,指尖轻轻按在唇上,眼神示意她看向外间,“这话可不敢乱说。”待祺贵人慌乱地闭了嘴,她才缓缓松了手,“你有这份心,本宫记着了。只是这事急不得,先缓缓吧,别落了人口实。”
祺贵人忙点头应着,心里却已是喜不自胜。她只当宜修是心动了,但碍于身份不便明说,这般默许,便是给了她行事的底气。待她躬身告退时,脚步都比来时轻快了几分,全然没注意到宜修望着她背影时,眼底一闪而过的冷光。
祺贵人走后,剪秋适时走进来,低声问道,“娘娘,要奴婢去盯着祺贵人吗?”
“不必。”宜修放下茶盏,语气平淡,“让她去闹,闹得越大越好。只是记着,别让她真伤着清凉殿的人,贵妃还在坐月子,禁不起折腾。”
祺贵人离了桃花坞,回到自己宫里便急着召来心腹侍女景泰,压低声音吩咐,“你悄悄去御膳房打听,就说贵妃宫里小厨房用御供老参的事,问问掌事太监是谁,再把话让人透给太后宫里的孙姑姑,记住,别露半点咱们的痕迹。”
景泰领命去了,第二天一早就回来回话,“姑娘,话传到了!奴婢听说孙姑姑听后脸色就沉了,说要去回禀太后呢!”
祺贵人得意地勾唇,只等看年世兰被太后训斥的好戏,高兴的连午膳都多添了半碗饭。
两日过后,祺贵人就突然接到了皇上的旨意,宣他去勤政殿。祺贵人原本以为是去伴驾,乐颠颠地就去了勤政殿。可没想到,皇后竟在那,皇上的脸色也非常不好看。
祺贵人心里咯噔一下,脸上的笑僵了大半,忙福身行礼,“臣妾参见皇上,参见皇后娘娘。”
皇上没让她起来,脸色阴沉地问道,“祺贵人,你可知罪?”
她膝头一软,几乎要跪下去,强撑着抬头,“皇上……臣妾不知何罪之有。”
“不知?”皇上拿起案上一卷明黄纸,扔在她面前,“你让侍女去御膳房造谣,说贵妃私用御供老参,还把话递到太后宫里。你自己看看,这是内务府的赏单,那老参是朕特意赏给贵妃补身子的,连盖印都清清楚楚!你造谣生事,还惊动了太后,实在是可恶!”
祺贵人盯着纸上鲜红的印玺,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这时宜修才缓缓开口,“祺贵人,前几日你在本宫宫里说那些话,本宫只当你是随口抱怨,没承想你竟真去闹了……皇上疼贵妃,是念她生养辛苦,你怎能拿这事做文章?本宫劝诫过你,不要去惊动太后,你怎么就不听呢!幸好本宫拦下了宫里派来的太监,及时和太后解释清楚了一切。不然,这太监真的去了清凉殿,你要贵妃如何自处?”
这话落音,祺贵人彻底瘫在地上,眼泪混着冷汗往下淌,连哭都发不出完整的声,“娘娘……臣妾……臣妾以为您是默许……”
“默许?”宜修轻轻蹙眉,语气里满是失望,“本宫劝你缓缓,别落口实,是怕你年轻不懂事,冲动之下被人拿住了把柄。你走后,本宫立刻就来和皇上汇报,并派人去查证。哪成想你竟曲解本宫的意思?”她转向皇上,声音软了几分,“皇上,祺贵人许是入宫不久,不懂宫里的深浅,一时糊涂才犯了错,您……”
“糊涂也得有个限度!”皇上猛地拍了下御案,茶盏里的茶水晃出大半,“你既知她年轻不懂事,就该拦着她,偏让她闹到这步田地,若不是你及时查证,跟朕和太后说清,让贵妃在月子里受了委屈,朕饶不了她!”
宜修垂眸,语气带着几分自责,“是臣妾考虑不周,只想着先稳住她,没料到她动作这么快。往后臣妾定会多留心,不让宫里再出这种挑唆是非的事。”
皇上脸色稍缓,目光扫过地上抖如筛糠的祺贵人,眼底只剩厌烦,“念在皇后替你求情的份上,朕这次放过你,但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你还是回宫禁足吧,你不出来,这后宫都消停不少!”
祺贵人浑身一软,被侍卫半拖半架着往外走,路过宜修身边时,还想伸手抓她的衣摆,却被剪秋不动声色地挡开。宜修只垂着眼,仿佛没看见她那副狼狈模样,待殿门合上,才轻轻舒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