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周颂宜抬起眼,迎上李氏那带着审视与不悦的目光。
她青绿色的衣裙在夏日阳光下显得格外清爽,衬得她面容沉静如水,那双清澈的眸子里没有半分惊慌。
她并未立刻回答李氏带着锋芒的问话,而是先微微屈膝,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晚辈礼。
“李夫人安好。”
她的声音清越柔和,如同玉珠落盘,打破了瞬间的凝滞。
“小女子周氏,方才与几位小姐闲聊妆品,不过是些浅见,让夫人见笑了。”
她先放低了姿态,礼节周全,让李氏那咄咄逼人的气势仿佛撞在了一团棉花上,不好立刻发作。
接着,周颂宜话锋一转,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谦逊与诚恳,继续说道:
“至于宝相寺医书……
夫人恕罪,小女子略通岐黄之理,但也深知医海无涯,自己所知不过沧海一粟,岂敢妄议佛门清净之地流传的典籍,更不敢在夫人面前妄谈见解。”
这句话既尊重了李氏,也为自己后面的话留有余地。
李氏闻言,脸色稍缓,但眼中的审视并未褪去,只淡淡道:
“哦?周小姐既然通晓医术,又为何对我提及宝相寺医书时,面露疑色?”
她显然不打算轻易放过周颂宜方才那一瞬间的蹙眉。
周颂宜心中早有准备,她抬起手,轻轻指向不远处池塘中盛放的荷花,声音平和地说道:“夫人请看这满池荷花,之所以能亭亭玉立,清雅芬芳,皆因根植于淤泥,却汲取清水与阳光之精华。医道亦是如此。”
她将话题引向了一个更具哲学意味的层面。
“小女子以为,无论典籍来源何处,其方其论,都需经过反复实践验证,探究其背后的医理,明确其适用之症与禁忌,方能真正福泽世人,而非盲目遵从。”
她的话语不急不缓,目光真诚地看向李氏,“就如同养颜护肤,有人体质偏热,需用清凉之物;有人体质虚寒,需温补滋养。
若不分青红皂白,一概而论,只怕良方也会变成毒药。”
她说到这里,微微停顿,观察了一下李氏的神色,见对方虽然依旧端着架子,但眼神中似乎闪过一丝思索,便继续柔声道:
“宝相寺乃佛法庄严之地,其悲悯之心令人敬仰。
寺中流传的医书,或许确有独到之处,蕴含智慧。
小女子只是觉得,关乎人体健康、性命攸关之事,无论是调理身体还是养护容颜,都需格外谨慎。
若能以正统医学理论加以甄别、验证,去芜存菁,明确其效用与禁忌,使其更加安全稳妥,方是万全之策,对信赖它的人也是一份更重的责任。
夫人您觉得呢?”
她这番话,可谓是煞费苦心。
周围的小姐和夫人们都听得入了神,觉得周颂宜说得在情在理,既展现了学识,又不失分寸。
那位穿绛紫色衣服的夫人也暗暗松了口气,看向周颂宜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欣赏。
薛云烟紧握绣篮的手稍稍放松,心中为周颂宜的机敏和沉稳喝彩。
李氏沉默了。
她盯着周颂宜,似乎想从她脸上找出一丝一毫的虚伪或挑衅,但只看到了一片清澈的坦然和对医学原则的坚持。
周颂宜的话,像一根柔软的羽毛,轻轻搔刮着她内心最深处的疑虑。
她自己何尝不知道,那些医书中的方子有些听起来匪夷所思,效果也时灵时不灵?
只是她不愿、也不敢去深想罢了。
这精通医术的名声,是她最后的遮羞布。
此刻,却被周颂宜用这样一种温和却坚定的方式点出,她心中五味杂陈。
有被触及痛处的恼怒,有一丝被说中心事的慌乱,但奇异的是,竟然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松动?
或许,对方并非刻意针对她,而是真的在谈论医理?
过了好一会儿,李氏才缓缓开口,语气依旧听不出什么情绪,但那股明显的压迫感却消散了不少:
“周小姐倒是伶牙俐齿,对医道颇有自己的坚持。”
这话不算赞扬,但也绝非斥责。
周颂宜适时地再次屈膝,语气更加柔顺:
“夫人过誉了。无论是行医问药,还是研制这些妆品。”
她说着,从薛云烟手中的绣篮里,取出一盒未开封的、包装格外雅致的芙蓉膏,双手奉上。
“皆是本着安全有效、天然养肤的原则,精选药材,反复调试,力求让使用者安心、放心。
此物乃用芙蓉花、白芨、珍珠粉等温和药材制成,有滋润养护之效,今日得见夫人,聊表敬意,还请夫人勿要嫌弃。”
她巧妙地利用这个机会,再次强调了自家产品的理念,并送上礼物,既表达了尊重,也顺势做了推广,将话题自然而然地引回了宜妆阁的妆品上。
李氏看着那盒做工精致、透着清雅香气的芙蓉膏,又看看周颂宜那不卑不亢、从容自若的姿态,心中的火气莫名地消减了大半。
她示意身后的丫鬟接过礼物,淡淡道:“周小姐有心了。”
虽然没有明确表示好感,但肯收下礼物,本身就是一个缓和的信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