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颂宜端着粥碗刚走出房门,就看见院子角落摆着几个瓦罐,里面正是她昨天从后山采回来的草药。
她放下碗,挽起袖子开始忙活。
“这些草药得炮制三遍才能用,今天先处理一半。”她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往瓦罐里撒着晒干的姜片,忽然瞥见窗纸上褚景彦的影子动了动。
她探头往屋里看,就见褚景彦正坐在床边,手里握着一支毛笔,在宣纸上写着什么。
周颂宜放轻脚步走进去,才发现桌子上堆着好几张写满字的纸,字迹飘逸洒脱,看着就跟镇上书院先生写的一样。
“你在写什么?”她走过去,拿起一张纸翻看。
褚景彦手下的笔没停,声音轻了些:“抄些诗文,镇上的书铺收这个,能换点钱。”
周颂宜看着纸上的字,心里暗暗惊讶。
这字比她在京城见过的不少书生写得都好。“你的字这么好看,书铺肯定愿意收。”她顿了顿,又问,“每天写这些,累不累?”
“坐着写,不累。”褚景彦放下笔,揉了揉手腕,“附近的书生也爱买我抄的书,说看着舒服。前阵子还攒了些钱,本想给你扯块布做件新衣裳。”
周颂宜心里一暖,把手里的纸轻轻叠好:“等你腿好了,说不定能去镇上的书院当先生。”
褚景彦笑了笑,没接话,只是把写好的纸整理成一摞,用绳子捆了起来。
两人正说着,院门外传来二柱的声音:“景彦哥,嫂子,我回来了!”
周颂宜赶紧迎出去,就见二柱手里拿着一个布包和一吊钱,跑得满头大汗。
“嫂子,你要的银针我给你买回来了!李大夫说这是最好的纯银针,长度都按你说的来的。”
他把布包递过来,又晃了晃手里的钱,“这是剩下的钱,李大夫说你要的银针刚好花了三百文,卖书的一吊钱我给你带回来了。”
周颂宜打开布包,里面的银针用油纸包着,一共十二根,三寸长的银针透着寒光,两寸和一寸的短针也分得清清楚楚。
她拿起来比对了一下,脸上露出喜色:“刚好合适!二柱,真是谢谢你了。”
褚景彦也撑着身子挪到门口,看着桌上的银针,眼神亮了亮:“辛苦你跑这一趟,快进屋坐。”
褚老太和王大娘也从灶房出来了,手里拿着刚蒸好的窝头:“二柱,快进来吃点东西!刚给你蒸了你爱吃的野菜窝头。”
二柱摆了摆手,把钱递给褚老太:“不了老太太,我还得去给隔壁张婶送东西呢。钱您收好,李大夫说要是下次需要药材,提前跟他说,他给留着。”
王大娘拉着他的胳膊:“吃个窝头再走呗,都蒸好了。”
“真不用了,大娘!”二柱挠了挠头,嘿嘿笑着,“我娘还等着我回家吃饭呢,景彦哥的腿能好好治就行。”
说完,他转身就跑,没一会儿就没了踪影。
褚老太看着二柱的背影,叹了口气:“这孩子,就是实诚。”
周颂宜把银针小心地放进自己的药箱里,又把剩下的钱递给褚老太:“奶奶,这钱您收着,以后买药说不定还用得上。”
“这钱是给你买银针剩下的,你拿着。”褚老太又把钱推回去,“你给景彦治病这么辛苦,得留着点钱给自己买些零嘴。”
两人推来推去,最后还是褚景彦开口:“奶奶,您就拿着吧,以后家里买东西也方便。”
褚老太这才把钱收起来,揣进怀里:“那行,我先替你们存着。”
周颂宜的目光早已飘向药箱中的银针,指尖因期待而微微发烫。
待老太太和王大娘收拾碗筷进了灶房,她立即取出那套银针,在烛火上一一灼烧消毒。
“现在就开始吧?”她轻声问褚景彦。
他靠坐在床头,挽起裤腿至膝盖上方,露出那处常年泛着青黑的伤处。
“好。”他简短地应道,目光紧盯着那根寒光闪闪的银针。
第一针落下时,褚景彦额角瞬间渗出冷汗。
那痛楚不似刀割,却像有无数细小的虫蚁顺着银针钻入骨缝,啃噬着每一寸筋肉。
他死死咬住后槽牙,嘴唇因用力而泛白。
周颂宜全神贯注,指尖稳如磐石。
她记得医书上所言,此毒阴寒,需以银针引阳,循着足三里、阳陵泉、委中几个大穴依次刺入。
每落一针,她都仔细观察褚景彦的反应,手下力道分毫不差。
当最长的那根三寸银针刺入膝眼时,褚景彦终于忍不住闷哼一声。
就在这时,针孔处竟缓缓渗出黑色血珠,起初只是点点沁出,很快便汇聚成细流,顺着小腿蜿蜒而下。
那血水颜色深得骇人,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腥气。
褚景彦怔怔看着那不断流淌的黑血,心头巨震。
这些年他访遍名医,汤药不知喝了多少,针灸也试过数次,却从未见过这般景象。
那些大夫要么摇头叹息,要么开出些治标不治本的方子,说什么“毒已入骨,非药石可医”。
可此刻,这盘踞在他体内多年的毒素,竟真就这么淌出来了?
周颂宜拔下最后一根银针,迅速用干净的棉布按住褚景彦膝盖上的针孔,黑血珠顺着布纹晕开,像极了宣纸上洇开的墨点。
“第一次针灸只能引出膝盖处的毒素。”她仔细端详着棉布上的痕迹,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你再忍忍,最多六个月,骨子里的陈年旧毒就能清得差不多了。”
褚景彦额头上满是冷汗,指节因为用力攥着床单而泛白,却还是扯出一个笑:“我没事,这点疼算什么。倒是你,额角都出汗了,累不累?”
他说着,伸手想去擦她的汗,却因为腿不能动而僵在半空。
周颂宜见状,连忙后退半步,避开了他的手,转身去收拾银针:“我不累,你好好躺着休息,我去把药给你端来。”
她的耳尖微微发烫,刚才他指尖的温度仿佛还停留在空气里。
刚走到门口,就撞见褚老太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站在那里,眼神复杂地看着她。
周颂宜心里一紧,难道刚才的动静被老太太听到了?